第一百二十八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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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杨天保恰在马仲英这次攻打迪化的时候,得以加入三十六师的:他自上海启程,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来到新疆,刚入迪化界内,就巧值大战。他在乱军之中,救了马仲英一命,因当时展现了超强的武功,人如蛟龙,被儿子娃娃们奉为“黑龙司令”。

  迪化一战,十分惨烈,马仲英的弟弟也在该役战死,杨天保不啻是从鬼门关把马仲英又捞了回来。当时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迪化也没有攻打下来,但收了杨天保这筹健将,马仲英还算是走运了。

  杨天保遂成“大马”之心腹,留在军中相度军机。嗣后,马仲英命其部下马世明、马全禄率军进疆扰乱,挑起焉耆、喀什、和田、阿山蜂拥起义,南疆整个落在和加尼牙孜等地方势力的手里,北疆则处于无政府状况。

  “鬼才”盛世才离间和加尼牙孜和尧乐博斯,二人跟马仲英翻脸,分道扬镳,孤立了马家军。

  庶几马仲英又与别派势力结成反盛联盟,猛攻迪化,就在快捉住盛世才的时候,苏联红军的飞机大炮打了过来,使盛转危为安。头屯河一场大战,杨天保等众雄杀得苏俄惨败,读者已知的了。无如苏俄图谋已久,吞并之心日炽,全力以赴,飞机大炮坦克及无数铁血士兵,铺天盖地而来,源源不绝,打死无数新疆回回和汉民,致使全疆人口锐减,饿殍遍野,田园荒芜,一派凄凉。

  张、马联军就使再多十倍,也难持久,至后赔了老本,杨波清和吴应琪又给盛世才扣押了,马仲英败走南疆。途中苏俄大军疯狂追杀,飞机乱炸,差幸命大,又有布拉霍夫救命,马仲英死里逃生,不期又落死地。杨天保一路追索,想要救出马仲英,奔突之间,忆及往事,感念马仲英与己之情谊,就算舍了性命不要,也必得救出义兄弟。

  苏俄飞机掀起滔天的气浪,火焰硝烟,将天地吞噬,杨天保再难追寻下去。无如眼看背后遥遥的一群儿子娃娃们,翘首以盼,天保自难息肩,只得调转马头,避开,飞驰回去。

  他想起来时经过河州,见猎人骑手捉捕野物的那一幕幕:河州地区深沟大壑纵横,崖又高又陡,地形极其险要。烈汉子骑上烈马,直突突就从陡崖上冲下去,又从崖跟纵马而上,直上直下,越跑劲越大,心越狂,跟打鼓一样。

  马蹄子把大地擂得咚咚响,心脏把人的胸腔擂得咚咚响,野鸡野兔惊惶万状,拚命往旮旯里钻,赛如往大地的裤裆里钻。千百年来,生活在河州的野物极为灵敏,落脚的地方很巧妙,用铁勾子去逮拿,掏都掏不出来。飞驰而来的骑手在一刹那间,探身下去,捕获野物,奋不顾身,是沟是崖,是刀山火海,啥都不顾了,直往上扑。多少壮士猎物到手,人却成了残废,而更多的人相撞在一起,马死或人亡,血光冲天,卖派出男人的一身豪气!河州人每年冬天都要玩一次命,定要撵得猎物筋疲力尽,隐藏得严严实实,骑手才能去抢、去夺……

  杨天保意兴索然地回至三十六师队伍里,但见儿子娃娃们有些软塌塌的,他强忍失友悲痛,弹眼睛吼道:“都给我打叠起精神来,蔫头耷脑的,全是他妈的瓜熊!你们忘啦?马仲英是谁?那是不死的鹰,你们哪回见他死过?莫说未尝一死,就是死,他也不会死给苏俄子看的!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啊?——”

  “对,对极啦!”、“没错,黑龙司令,咱们跟着你,你带咱们找回尕司令吧?”、“尕司令不会死,大家伙儿跟着黑龙司令干!”、“哦,哦,哦,哦——”儿子娃娃们精神头又回来了,比先前入疆的时候,还更欢腾——杨天保是他们尕司令的救命恩人,那尕司令的命在他手里救活,岂能轻易就丢了!——神马谷的***大阿訇曾说:“先知用手一指,乌云散开,月亮就出来了。那是大海潮动迸溅的最佳时刻。先知让有作为的人到沙漠里去,那些干燥的沙子就是生命的露珠。先知的子民来到旱塬,在世界最荒凉的地方住下来;越是荒凉干燥的地方,生命的露珠越鲜洌烁亮。”一席话给尕司令拨云见月,令之茅塞顿开,而天保的一席话,也令儿子娃娃们在死亡的悬崖前,勒住了马缰。

  沙漠里生命最鲜亮,马仲英岂能轻易就死!

  马黑鹰抖擞精神,一马当先,做了开路先锋,他是当年马仲英一手培炼的七名金刚汉子之一。其时马仲英弱冠,就带着自己的部下进沙漠,三天三夜不见踪影。直至第三天晚夕,他带队伍回到军营,三百人只剩下二三十个。下次出操,他还把队伍往沙漠里带,三十个人进去,出来剩下七个人了。旅长问那七个兵,不怕马营长要了你们的小命?那七个大冷熊齐茬茬吼叫:“命牢不怕要,越要越值钱!”马营长又带这七筹汉子进了几趟沙漠,从青海进去打甘肃出来,人们把他们叫金刚真身。

  连日急行军,连骆驼也吃不消,漫漫黄沙路,儿子娃娃们千锤百炼,死是死不掉,可寂寞悲怆,自是难免萦绕心头。

  公元一九三四年春天,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上到处都是溃兵,接肩累踵,浑汗成雨。一拨士兵又一拨士兵,悉是壮健红润的甘肃小伙子,毫无沮丧和绝望,反倒像去赶庙会,神采昂扬,从沙漠深处返回大路。那条沿天山南麓伸向库车的丝绸古道,跟河流一样汇聚着越来越多的三十六师士兵。太阳一晃就是一团火,赤白赤白的火,太阳的火焰很快变成纯白,一片闪光的纯白跟舌头一样,从天空伸下来舔这些沙漠上的露珠。

  杨天保指挥儿子娃娃,迤逦南撤,这日正值***的主麻日,儿子娃娃们一头行军,一头双臂交叉,匍匐向天膜拜,算是礼拜真主了。沙碛之上,一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似烧,一路找不到水源,弟兄们嘴唇干裂,面孔龟皱,淌下风沙薰黑的血线、血滴。在烈日之下,黄沙之中,奔跑三日三夜当真是谈何容易,可他们惊天地泣鬼神,奇迹般地挺过来了。

  无论回回、汉人,还是撒拉人,人人汗如雨下,干渴欲死,杨天保的嗓子眼快粘合了,呼吸也阻滞了,他嗫嚅着嗫嚅着,喃喃嘀咕:“这挨毯的世道瞎啦……赤俄跟白俄沆瀣一气,帮着盛世才这魔星,糟蹋新疆……这世道真暗无天日哩,烧吧,烧光了吧……”赤日当空,炎热似烧,众兵将苦不堪言,怨谤丛集,可他们说不上几句,嗓子就已冒烟,哽咽难言。正在恍惚之间,一名河州好汉大叫道:“四脚蛇,四脚蛇,快看,四脚蛇……”不等他叫声落入沙砾,三、四柄“一把手”刀,破口而去,将一只不慎走漏行藏的蜥蜴钉死。

  弟兄们慌忙捏它的血浆、尿汁出来喝,大伙儿并不争抢,可每人一小滴汁液,轮不上三个人,那蜥蜴已自干瘪了。至后一名儿子娃娃张嘴就将蜥蜴丢进裂得绽开花的口唇里,大嚼了一泡,天保见之吃得津津有味,嘴角边冒出的汁液白沫诱人,不禁干咽了几下,喉结动一动就生疼。天保心里一个念头支撑着他,苦苦不倒:“马仲英七个人打到两万人,历尽艰险,我绝不能半途而废,须得把他们带出生天,为这些好汉之性命,更为这一场瑰丽的起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自不枉了。”

  天保正在与身子之匮乏做斗,忽听一个河州兵朝另一个兵吼道:“你阿门{注释:西北方言,怎么。}有脸子抢我的刀子啊!”天保举起疲惫发涩的目光,恍惚间但见一个士兵手里紧握一柄波日季刀,迎着阳光,刀锋烨烨,寒芒刺目。那个嚷闹的才是这把发光的刀主,从河州到青海以至藏区,最好的刀子是大河家保安人的刀子。相传有叫波日季的保安青年,打刀子的手艺举世无双,他打刀子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专门接济穷人。财主们受不了啦,劝波日季不要白白给穷人钱,波日季不干,财主就雇杀手砍掉波日季的右手,波日季成了残废。为了纪念好汉波日季,保安人在刀子上刻下一把手的图案,这种刀叫波日季刀,也叫一把手刀。

  儿子娃娃爱此刀逾性命,吃饭睡觉也绝不一刻离身,轻易不肯予人。抢夺刀子,就是要搬他的脑袋,儿子娃娃岂肯干休,自是哇哇大叫。那夺刀的忽举刀往自己面上疾刺,众人目之,无不惊得汗毛尽竖,心甚发瘆。哇哇大叫的兵猛可里吃了一吓,叫声嘎然而止,彷如声线给一无形之手骤然掐断了一般。日影里但见一把手刀锋锐无匹,那兵丁的面皮像脆纸般,霍然划出道长长的口子,自下颏直至顶门。众人争相凑过来看,都道这兵丁情急自杀,这般一刀下去,还有命么?讵料看着看着,人们竟自惊叹了起来,简直不信自己的眼睛了。原来,那兵刀划之处,竟然滴血不出,天保定睛一瞧,辨出那是张人皮面具,兵丁自撕开面具,那面具与头上头皮头发相连成套,俱是假的。

  抖开假发头套,一大蓬秀发披散开来,发出阵阵幽香,阳光下发色微红,栗色可爱,光亮可鉴,丝质顺滑。小兵摘下头套,长长的秀发下露出脸盘来,面白粉嫩,栗色细眉弯弯,大大的眼目,瞳仁给日光印得瓦蓝,比天空还要澄澈透明。鼻挺隆准,五官标致,身材婀娜,丰腴娇艳,嘴唇虽已干裂,但身形突撅煞是性感。见者都暗道一声:“好个十相具足的小娘子!好个千娇百媚的美洋妞儿!”

  天保一时难措,张皇发愣,心头却是暗喜殊甚,口张老大,脱口而出:“毒蝎子!你怎的来啦?亏你好本事混在这里,我却若呆牛蠢马,居然懵然不觉。”

  杨天保重逢毒蝎子,百感交集,忘记她不会中文,竟冲上去一把抱在怀里,连声询问她。谁知毒蝎子竟以夹生的中国官话回道:“哎唷,你也不管人家死活,只顾自己杀人打仗快活……”天保讶然失笑道:“啊呀,你会说中国话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哩,嘻嘻嘻……”毒蝎子见他喜形于色,一扫多日愁闷,知他关心着意自己,心下自是甜甜的,很是受用。儿子娃娃们看她一个男儿汉子,晃眼之间,就变成了绝世倾城的丽姝,无不目瞪口呆,你揉眼睛我掐脸颊,还道在梦里游荡所见哩。

  杨天保和毒蝎子暌违已久,见她风沙万里地跟随自己,不顾黄沙侵体之苦,面上憔悴,更增爱怜,自不管众人惊疑作怪,两人相互依偎,搂作一团,闭目享受这难得的重聚。马黑鹰说话粗鄙,裂开大嘴道:“黑龙司令有相好的来看他,多么惬意舒快呐,弟兄们,咱们莫杵在这儿给他老人家添堵,咱们散开了啊,散开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儿子娃娃爱极了杨天保,自是替他高兴,嬉笑着一哄而散,各自找地方歇息去讫。百度一下“袋中人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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