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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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孙承志见哨兵隶属第八十八师二六二旅的友军,忙将同伴战斗负伤,行动不便,只得在此地躲避养伤等情,据实以告,至后手指仓库道:“不信请你入内,一看便知,怎的恁般疑神疑鬼呢!”哨兵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十成中已信了五成,但兀自疑心,边上另过来几名哨兵,拦在当路,端枪指住二人,前一兵说了情况,后二兵里跑一个回头,须臾引来一名军官,大踏步而至。

  军官走至近前,那相随的哨兵一指孙、曹,禀曰:“团长,就是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大半夜在仓库前游荡,多半是汉奸细作。”那团长双目如刀,扫了两人一眼,语声峻厉地问道:“你们二人来此何干?”孙承志又照前说了一遍,三名哨兵听他前后说得不岔,目示团长。那团长略一沉吟,手一伸道:“口说无凭,咱们就进仓库先看看再说,你二人若是细作,既已被我们抓住,自然逃不掉,若还有同党潜伏左近,我也可拿你们顺藤摸瓜,不怕你们行诈。”孙承志暗道:“大战之际,这班官兵疑心重,也属合理,他既这般说,显是坦荡之人。”当下点点头,众人便朝仓库走去,三名哨兵总疑他二人举止不端,紧紧跟在后面,不容二人临机逃逸。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行人走入室内,一哨兵摸索了半天,找到电灯开关一揿,众人眼前一亮,天花板上两列煤油灯一亮,已照得满库房通明,须臾天花板当中四根白炽灯忽闪忽闪也亮了,室内更且明若白昼。照得三个女子倩影婉然,皮肤白如凝脂。三女待暗处已久,不妨眼前突明,刺得眼睛也睁不开,心下慌乱,尖叫起来。团长一瞥便知孙承志人头说得不岔,也不理会女子燕叱,径自走到张承德身畔,看了看他的伤处,又翻过番徽,确也是一师三旅二团四营一连的兵,他心下又自多信了三分。

  曹立俊见哨兵脸有愧色,不禁得意道:“如何?咱们没撒谎吧!”哨兵心下不忿,朝他白眼睛,口上却已回不了嘴。那团长倒是个豪迈诚朴、无所萦怀之人,拍拍手上的灰,颔首道:“好,我就信你们一回,放你们一码,但是有个条件。”曹立俊不愉道:“甚条件?你他妈的还是拿我们当贼防着!”孙承志却伸手一拦,阻他再说下去。团长一头往仓库外走,一头说:“刻下战事吃紧,咱们这里预为布防,我虽信你们不是细作,但也不许你们离开此间,你们留在这里,得听我调遣。孙承志,你和张承德是神枪手,对我大大的有用。”孙承志听到后面两句,见团长朝他微微一笑,不禁脱口欢叫:“你认识我?”猛地省起,立正行军礼:“长官,原来您认识我们呐!”

  那团长走到承志面前,伸出手来握住他手,用力摇了摇,语声激越:“你我虽未曾谋面,但你俩的大名这几日可是传遍了黄浦滩上千军万马,呵呵,秋野、藤田、秋山、八歧……这些鬼子的名将,都死在你们枪下,想要不认得你们也难。哈哈……哦,还有,我叫谢晋元,别一口一个长官,怪生分的,今后就叫我老谢好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孙承志受宠若惊地道:“那是愧不敢当,属下不敢僭越唐突,依我看还是叫谢团长吧。团长既盛情相邀,我们岂敢不识抬举,自此咱们一如所命,水里来火里去,刀山弹雨,赴汤蹈火,义不容辞!”谢晋元一拍他肩膀,道声:“好!”便头也不回,径自出去了,后面三个哨兵笑嘻嘻地朝诸人拱拱手,便自跟出。

  五人甚是兴奋,一边分食食物,一边谈谈讲讲,一宿未睡。叫人感到寒噤的一宿,女子们觉得什么都模糊,瑟缩,全靠不住,相互挤笼做一堆儿。她们回不了家,等回去了,也许家已经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毁掉,钱转眼可以成废纸,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尽是无牵无挂的虚空与绝望。

  第二天天亮,谢团的士兵就给孙承志送来三杆中正式步枪及数百发子弹,谕令孙承志、张承德及曹立俊三人守御仓库,与仓库共存亡。孙承志行礼接状,大伙儿咸受鼓舞,斗志昂扬,血脉贲张,一个上午三女二男,叽叽呱呱,互相勉励,又是闲聊不休,一扫围城之际人们通常有的空虚与绝望之念,互相之间亲近益生。过午吃罢东西,外面传来隆隆炮声,倏忽天上机翼轰鸣,天上无数飞机遮天蔽日,防空警报一阵紧跟一阵地拉响,“呜——呜——哇——哇——”,各种震耳欲聋的响声交杂一处,震得人头晕目眩,杨、林二女身子摇了几摇,扑地跌倒。

  列位须知,每人耳中有一半月形小疙瘩,专司人身平衡,若此半月形物受到震荡,势不免头重脚轻,再也站立不稳。嘈杂之声巨响,由多种噪音交织而发,突如其来,人人耳鼓连续不断的受到冲击,蓦地里均感天旋地转,孙承志听惯了爆炸尚且胸口气血翻涌,崔小红和曹立俊二人俱难支,随后晕厥了片刻。孙承志连掐诸人“迎**”、“人中穴”、“承泣穴”,将诸人一一弄醒。孙承志道:“交战方酣,这两日咱们只顾想着救承德,又缩头缩脑,躲避日本人耳目,昏天黑地,也不知战况如何,我去打听打听,你们且歇息歇息。”言下,他信步踱出库房,找了个挖壕沟的工兵攀谈,详问战况,齐巧这工兵名叫张大嘴,最好的就是谈天,一旦话匣子打开,便很难合住。当下他便乘休息之机,将连日来的战况说给五人听。

  原来孙承志自前线救下张承德的那日,前线守军已几乎死光,后面别番的友军填补上来,又遭日军连番猛攻,死伤枕籍。多赖前线将士舍死忘生,拼命抵住,日军大耗精元,铩羽而退,竟保得阵地一块也未失去。然连日恶战,谢晋元审时度势,见我军虽胜,密集防守,却因敌舰炮与航空火力猛烈,伤亡日重一日,一个整编师开上去,往往只三五日,便损折五、六成。他自分我军决计难以持久,昨日夜间便亲自领工兵队自北火车站、八字桥一带,潜至四行仓库,增设工事,秘挖陷阱。因防行动遭敌特窥知,不仅分拨遣兵,而且还在四行仓库暗处、高处设卡,鸟瞰全局,便也因此误打误撞,发觉孙承志等人的行踪,延纳为己用。

  张大嘴口沫横飞,说得津津有味,库房内小红等人亦闻声出来旁听,张大嘴见人越多兴头越足,使出一肚子解数,加油添酱,说得是眉飞色舞。诸人相谈至巳时,忽见张承德苏醒,各自欢蹦乱跳,鼓掌相庆。张承德左顾右盼,头重脚轻,兀自发懵,不明所以,只觉头晕脑胀,口中苦涩,喉头干渴。崔小红递水送药,还替他挖开罐头,服侍他吃喝,便将这几日他昏迷时发生之事,择要说了一遍。小红口齿伶俐,说得线索明了,一席话罢,张承德感激涕零,朝众人又是磕拜又是千恩万谢,连曹立俊也一体沾光。众人你说我谢,你推我让,俱各欢洽。室外虽爆炸声此起彼落,隆隆不绝,震得天摇地动,但仓库内却是皆大欢喜,张承德听说谢晋元一番器重的美意,不禁心潮澎湃,勇气倍增。经曹立俊在侧煽风点火,怂恿鼓励,大伙儿齐心协力,誓与日寇周旋到底,连三个女子也不让须眉,各自争着抢着吵着要孙承志教她们打枪及格斗之术。

  曹立俊早已垂涎三尺,听三女信誓旦旦,忙顺水推舟,毛遂自荐,要替承志教她们。崔小红则冷冰冰的白了他一眼,连说:“不好,不好。”曹立俊急问缘由,小红不屑道:“你是承志的手下败将,找你学功夫有甚用?还不如让承志来教,更爽利些呢。”这话呛得曹立俊吹胡子瞪眼,一气之下,假装不理他们。哪知三女还真没把他当回事,跟着孙承志学枪,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曹立俊几次三番偷偷来看,均气得火冒三丈,妒恨无已,却实又无可奈何,只顾一人发闷气。

  战争乍一停,不论男女,人们很有一点弄不惯,像喝醉酒似的,反而使人心乱。看见青天上的飞机,林家碧竟会向它挥手,还眯着眼睛,满含憧憬地说:“知道我们尽管仰着脸欣赏它,又不至于放炸弹落在头上,单为这一点便觉得它很可爱!”崔小红指节敲敲她的小脑袋,皱眉撅嘴地鄙弃:“你想啥呢?飞机哦,我很讨厌它们飞来飞去,还要发出难听的声音,跟蚊蚋一样讨厌!”

  树木凄迷,树影稀薄像淡黄的云;自来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清水,电灯光,还有街头的热闹,这些景物好像战时须得突然消失掉,战斗停歇之时,才又回到老百姓的身边。开战了又刷的从人们的视野消失,停战了再见,不停地轮换。

  街上摆满了摊子,卖胭脂,西药、罐头牛羊肉,抢来的西装,绒线衫,素丝窗帘,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绒……

  人们立在摊头上吃滚油煎的萝卜饼,整天谈讲的无非还是吃。汽车行全改了吃食店,绸缎铺或药房全都兼卖糕饼,无一例外。

  张承德虽苏醒,性命已无碍,但身子也动弹不了,一躺就是仨月,崔小红和林家碧及杨惠芳日夜照料,除吃饭睡觉,其余时间三人轮流照顾他,还抽空学武艺,忙得日无暇晷。

  战事骤紧,光阴似箭,到了十月头上,张承德算是痊愈了,时常下地,帮衬工兵在地堡埋设炸药。林家碧不懂军事,一日偶见工兵们将炸药埋设于仓库前数箭之遥的一处废弃的碉堡之内,回来兴兴头头,说了出来,曹立俊登时诧异道:“他们怎的浪费炸药,安置在那里,岂能炸得到鬼子?炸药又不长脚,会等鬼子来了,自己爬到鬼子身上才炸哩!”

  孙承志埋头吃饭,只说了句:“一切悉听上头支使,我们在这瞎猜,又不济事,吃饭都管不住你们的嘴。”崔小红扁一扁嘴,低低道:“不懂装懂!”曹立俊怒道:“说谁呢!怎的,问一问,说一说,又不妨事,不许么?”小红不痛不痒地说:“谁接口就是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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