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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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不知隔了多久,孙承志胸口烦闷,直想大呼大叫,喉头一股怨气,只欲吐出为快,猛可里一震,眼睛一张,还是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他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终于醒转,脑后兀自隐隐生疼,犹如已裂了开来,耳中有如雷霆大作,轰轰声不绝,心脏登登乱跳,虽眼前仍黑漆,但一时之间,还道身处雷雨电掣之中。浑浑噩噩之间,只觉霉气扑鼻,隐约分辨是一股泥土的霉臭潮湿之气和人体上发出的酸臭、狐臭味儿混合的古怪臭味,恶臭欲呕。他睁眼出力凝视,眼前更没半分微光,身下又凉又硬,似是卧在钢铁之上,伸手去摸,果觉草席下是块铁板。耳中听到极细微的簌簌之声,但身上还是不能动弹。他所处身之地,潮湿阴冷,隔了约摸一炷香时分,关节之间隐隐作痛,辨出簌簌之声系数十只蟑螂爬搔往来而出。他身不能动,蟑螂来去如电,倏然数十只从他身上爬过,隔不多久,又原路爬回。蟑螂数次来回,孙承志别无所事,不禁起疑,暗自纳闷:“蟑螂怎的恁般烦躁?”

  心念甫动,忽感风劲暗生,呼的掠过鼻端,承志听声辨向,眼珠循风转过去凝谛,黑暗里隐约有个人形,一把抓住一只震翅跳起的蟑螂。蟑螂一入手,那人便将蟑螂塞入口中,吧唧吧唧大嚼,吃得津津有味。此人非但不觉蟑螂恶心,且吞咽下肚,还啧啧称道:“啊,好吃,好吃,原来蟑螂是这般美味!”黑暗里不见他神色,但听声知意,确是心魂俱醉,快美难言。而此人口音,孙承志听来耳熟,凝神一想,登时心头一震,暗道:“曹立俊!他不是给鬼面狐王捉去了么……岂难道……我跟他关在一起?”

  孙承志满腹疑窦,苦于穴道受制,口不能言,身不得动,谜团一时难以索解。正错愕地发愣,忽有踢哒踢哒的怪声响起,细辨之下,似是鞋皮碰地之声,来人脚步拖沓,由远及近,响了数十下,又自停息。鞋皮之响甫歇,孙承志双目漆黑之前,忽有一道亮光射来,他在黑暗里时久,光束乍来,刺得他眼窝生疼,眨巴眨巴,勉力望去,但见原来是一道铁门下沿处开了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孔,仅容人手臂伸进伸出。方孔本有铁板封合,不透光亮,此时有人拉开铁板,亮处一条手臂慢慢伸入来,粗糙的大手上托着一个盘子,盘中摆着一碟紫菜卷白米团子和一瓦罐碧油油的菜汤。盘子吧嗒放到地上,手缩回去又伸进来,还是递来一个盘子,盘中一碟切片的爆獐腿肉、一碟炒鸭掌、一碗姜醋金银蹄子。第二盘递入,须臾又塞进来一大桶白米饭和三副筷子。

  借着微光,孙承志见铁门边已摆着另有几只木碗,碗中盛着饭菜,也是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上好饭食,不禁心头疑云大起,疑窦丛生:“我和曹立俊似给关在牢狱里,可这些饭食丰盛,曹立俊为甚不吃,反倒任之冷残,只能靠吃蟑螂果腹?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不合常理。”忖念之际,那大手一替一手地将那些残羹冷炙的碗盏以及盛便溺的罐盂均搬了出去,随手啪的一声,合上了孔外的铁片,室内又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曹立俊忽嗓音发颤道:“咦?承志兄弟、承德兄弟,你二人怎的也被抓来啦?”原来他借微光看清了地上躺着孙、张二人。

  他问了几遍,不听得有回答,只隐约听到呼吸急促之声,略一怔便即醒悟,讶然道:“啊,你们给封了哑穴啦!啊哟,你们既尽落敌手,咱们便再无外援,谁也不知道咱们陷身之所在,性命堪虞,岂非大事不妙,遭之极矣……唉,我给日本人下了药了,武功尽失,已成了废人,你俩可千万别要吃他们的饭食。汤里菜里全下了散功的奇毒,一吃就全身无力,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丹田里提气亦难比登天。弄得老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哼!井上这王八蛋,原来早知我是卧底,这老小子狡黠老奸,老子还来不及发动,他先下手为强,连我咱三人一齐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抓耳挠腮,搔头捶腿,懊丧无已。

  隔了三、四个时辰,孙、张二人穴道自解,两人便问曹立俊细情,他便滔滔不绝,将被抓后之情说了。原来三人处身居然便是井上公馆地下密室,鬼面狐王将之掳来,井上其时忙于上海战事,不在公馆,鬼面未得其便,一时不得处置曹立俊,自关他入铁牢,俟井上返回,飨之以下了散功毒药的饮食。曹立俊吃后没了防身武功,日人刑讯再四,酷刑交加,逼得曹立俊吐露真情,说天下知他公馆底细者,只存孙、张两人。因此上赤练蛇王控纵毒蛇、玄武鳄王指引怪鳄,大举攻袭租界,本想一举消灭谢晋元全团,不料至后惨败,蛇王便擒得二人回来,将功折罪。

  地底铁牢阴暗卑湿,孙、张二人久不动弹,浑身冻得发僵,二人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劲随心生,当下潜运内功,气转百穴,渐渐周身发热,一股温暖阳和的真气,游走在四肢百骸,渐渐舒畅安适。孙承志对承德道:“咱们看看有无出去之法。”曹立俊道已察过一遭,张承德伸手到四壁摸索,触手粗糙,伸手敲了几下,传出来的是极沉重的声响,墙后显是实土,而无空处。他一步一挨,细心将三面墙壁都敲遍了,除了装有铁门的那面墙壁之外,似乎这间黑牢竟是孤零零的深埋地底。囚室不过丈许见方,四壁严丝合缝,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的十分光滑,均系坚硬异常的大石头。他运气凝力,往大石头上掌劈拳打,莫说纹丝不动,便是打击所发出的响声,也是闷滞发涩,传不及远。承德东敲西打,噼噼啪啪,忙了半天,徒劳无果,颓然倚墙坐倒,长叹一声道:“四壁皆是大石头,适才送饭的开光,看到地下青油油的发出闪光,地板是钢铁所铸,除却铁门出入,绝无出脱之法,看来脱身维艰。”

  孙承志也惶急地搜简了一遍,长叹一声,摇头道:“只能等待时机,相机行事。”愤而破口大骂:“卑鄙无耻的日本小鬼子,害怕了爷爷的手段,便想关住咱们不放么?”越想越气,全身毛发皆竖。

  曹立俊道:“我可没说错吧,唉,这地牢系日本人花重金所建,金汤之固,机关门户重重叠叠,不知情者一旦触发机关消息,外面便立时铃声大作,日本人转眼便来,实非咱们所能突破。向我还在做线人之时,东洋鬼子抓来的囚犯,但凡入了此牢,没有能脱困的,没见过,一个人也没逃出来过……”他语气萧索黯然。隔得一会儿,孙承志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法子总会有的。呵呵,想来好笑,数月之前,咱们还是死敌。其时我久找你不到,曾在心中暗许毒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嘿嘿,目下咱们非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眼看身处绝境,却须得同舟共济。你说说,这岂非造化弄人,老天爷跟咱们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么?”

  曹立俊闻言哑然失笑,搔耳摸腮,生涩道:“呵呵,当初那是各为其主,也由不得我自主张。戴老板吩咐下来,我这做属下的,自当尽心竭力,尽忠报国……”尾音未绝,承德不以为然道:“少来假撇清!说得冠冕堂皇,甚么‘尽忠报国’,一派胡言,你们家马脸贼令你们杀的,那都是咱们中国的仁人志士。非是工商俊楚,便是锐意上进的、不顾性命针砭时弊的杰出文人,没一个是会武功的,你们就是仗势欺人,为虎作伥!说到你们军统,我就恶心,满口仁义忠诚,却专会毒害无辜,掘我中华之精华。你说说,去年十二个月,你们暗杀了多少人?光箱尸案便不下数十起,给你们害死的全是共产党的工人代表!”

  须知“箱尸案”在抗战前的上海是常有之事,乃军统特务杀人后毁尸灭迹之惯技。戴笠这厮专擅别出心裁,以往他杀人如麻,属下常自为销毁罪迹伤脑筋,他便想出一法。行事之前,准备汽车和大箱子,夜黑风高跟踪预谋要杀的人,偷袭击昏,肢解尸首,将碎尸装入预先备好的大箱子之内,塞入汽车,运至荒郊、火车站或旅馆,栽赃嫁祸给旁人。军统局下辖数万之众,曹立俊乃戴笠座下第一刺客,所杀进步人士数不胜数,所造箱尸案不计其数。

  张承德为人宽厚,此时却已气得浑身发抖,一字一句打在曹立俊耳鼓,听得曹某心旌震荡,冷汗流了一身,滴滴答答落下,无颜以对,神色很是尴尬,嗫嗫嚅嚅:“这个……那个……哦……”。孙承志忆及往事,亦是暗恨无已,俟承德骂了半天,竟是滔滔不绝,越数落越来劲,说不得圆场道:“承德,莫动怒啦,目下咱们身陷险地,步步惊心,岂可自相阋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曹兄想已痛悔,再说下令的是马脸贼,曹兄不得不遵行,也属情非得已。咱们终须容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当下大敌是日本鬼子,咱们须得捐弃前愆,同仇敌忾才行。”

  曹立俊岔开话:“你俩饿不饿?饿了就抓几只蟑螂充饥,你俩绝不会想到,这脏兮兮的蟑螂,是何等的美味!”张承德看不到蟑螂,但听地上窸窸窣窣抓搔之声,不禁发毛,只有恶心,要将臭脏的蟑螂与美食联想,绝难办到。不断有蟑螂爬上他身,承德慌忙弹指将之远远弹开。蟑螂生命力极强,啪的给弹到对面的墙壁上,其势听来,蟑螂已自折翼断肢,但那些撞墙落地的蟑螂,兀自爬动快捷,倏东倏西。

  囚室乃沮洳场,又值雨潦四集,浮动破草席;涂泥潮湿,风道四塞,蒸沤厉澜;骈肩杂遝,腥臊污垢。兼之仓腐、厕所、毁尸、腐鼠,恶气杂出,侵沴鲜不为厉。

  牢内无所事事,张承德捏死蟑螂玩,曹立俊吃蟑螂,孙承志盘膝打坐,运气练功。也不知苦熬了多久,又自铁门外传来脚步声,孙承志运功之际,耳音极敏,亦留神戒备,第一个听到脚步杂沓,由远及近,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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