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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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张平安等黑衣会众人在镜石前,一探洋人捕猎之究竟。不料山下人群已动手烧起了陈家洞,惹怒了怪物,竟然弄得整个山体都活了起来。赛如一个久蹲在渤海之滨的巨怪,给惊吓之后,蓦然站起,振迅鸿飞。那山岩巨石就似巨怪身上块块虬结的肌肉,那草木、藤蔓就似巨怪身上的经络。那碎石、泥尘就似巨怪久未动弹身上积聚的灰尘,大大小小都由天上一边哼哼,一边呼隆、呼隆,咕咚、咕咚地往下滚,一直钻到地底下去。其响声彷如空木桶由极高极陡的楼梯上往下滚,一边滚还一边跳……

  山下人群一时也都惊呆了,那山原本就有千万丈,耸天笔立,而此一刻,凭空里却象一个人一样站将起来,山体迎风陡长,越长越高。山峦之间,喀喇喇乱响如打鼓一般,石裂树断,山体上渐渐的分出了四肢,渐渐的露出胸腹、脊背之轮廓,渐渐顶上伸出颗巨大如山岳的头颅……为首的俄国人忙高声叫放照明弹。随着轰轰的炮声,数十枚照明炮弹打上半空巨怪的面前,爆炸开来,火光曳出高热的光团,天际登时亮如白昼,人们就看清楚了。那巨怪果然是原先伏在地上,经年月久,身上满是杂草、树木、苔藓和藤蔓。乍见之人,虽难以入信,但心下也不得不承认,这确乎是山神复活。

  这些人都系左近山里的老猎户,还有俄国正规军,人人胆寒。他们却似早已训练有素,并不乱窜逃命;腿脚乱抖,却依旧全神戒备。照明炮弹一旦炸开,光头十足,巨怪面上表情痛苦,双臂忙捂住双目,身子往后一躬,显见得深自恐惧光源。那照明弹虽非太阳光,却也霸道至极,巨怪惧怕得嗷嗷乱叫,震得人们耳朵发痛,纷纷捂耳朵、往耳朵里塞入预先准备好的棉花团儿。

  再说张平安抓住松树,一时并未从高耸的山体上掉落下来,却悬于高空,四围只有墨黑的夜幕。四野天地乱成一体,又青又黑。怪物身躯一动弹,就会掀起一阵狂风,把树木吹得弯下腰去、把树叶惨白的底面都翻上来,所有的树枝乱舞胳膊,好像是疯魔了一般,树梢在风中颠来簸去,树干弯曲,前仰后合。他心头凄苦,左右但闻同伴的惨呼,却两眼一抹黑,甚么也做不了,唯独只能死命抓住救命的树枝。不料还不容他喘息半分,救命稻草一般的松树竟然连根脱落出山体的泥土,这下可了不得,张平安连人带树一并从巨怪的身上坠落下深渊去。巨怪直立起来,何止万寻,张平安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足底的万丈深渊,他手上兀自抱着一整颗松树不放,其坠势更且急如闪电,直向下堕。

  眼看他身如陨星、弹丸,朝地下射去,只有粉身碎骨一条路。地上的人群不论中国人还是俄国人,都替他将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光明照耀下,见此人定死无疑,有的人就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张平安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风浪,孩提之时,便已有化解天津教堂之险为夷之心智,此刻临危不乱,他反而心内一片空明,只觉身旁风声虎虎,身子落势奇劲,当机立断地提一口气,松开双臂,一脚踢开松树,借势往上提了一提身子。

  他这般一纵,传自唐代的“龙矫”功,乃轻功提纵术中上古的绝诣,非有登峰造极的轻功不可。坠势稍一滞缓,下堕之际,偶见峭壁上有树枝伸出,便伸手去抓,几次都是差了数尺,最后一次总算抓到了,可是下跌的力道还是太强,树枝吃不住力,喀喇一声,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时折断。便这么一顿,瞬间随着无数山石坠落,空气里一股千钧巨力,当头压下来,却是巨石群带动的气流,张平安的身子便将就此一坠不起,再也没有活路。

  那些睁着眼睛的人们灯光照上来,看得分明,比之历险的人加倍的提心吊胆,惊心动魄。忽见平安借松树树干之力,反弹上来,心头一喜,旋又猝然目睹峰回路转,那人又二度给震得不上反下,这回又有一大半睁眼看的,不敢再看,闭目躲避。说时迟,那时快,话休絮烦。就在张平安再无力上腾,即将给气流拽下深渊一并坠亡之刹那,倏然从乱石、草灰满塞的黑夜空间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张平安的衣领,瞬间那手使尽全力往上一提,平安身子略略停顿了一瞬,那手在这刹那,松开衣领,改而牢牢抓住了平安的左臂,使力过巨,指甲抠进了肉里,连血都抓出来了。

  平安教主吃了一惊,百忙里抬头一看,但见抓住自己的是玉面修罗,而玉面修罗双脚由丑面修罗抓着,身子荡在千仞的悬空里,随着气流不由自主地摆荡。再看丑面的脚由大力修罗一只右手抓着,身子也荡在外门,而大力修罗一条左臂由两人抓着,一个是张小虎,另一个是乔二狗,两人同使“乌龙绞柱”,双足撑持,双腿死命缠住岩石葛藤。双腿之力尚嫌不够,两人一只空的手也牢牢抓住巨怪身上突起的岩石,谢灵则双腿抠在岩石缝隙里,牢牢抱住乔二狗的腰,以壮固人桥的根本。幸而那些岩石日久生根,都牢牢镶嵌在巨怪的肉里,牢靠得比钢焊的还结实。

  如此一来,张平安等人虽仍处险地,却暂时保住片刻性命,山下众人看得真切,都吐了一口长气。饶是黑衣会众个个艺高大胆,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也自不禁心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俄国人举头观望,右手高高举着,却一动不动。他见张平安虽身处危境,竟然一脸凝然,镇定冷静,临危制节,翻身借回荡之力,收腹弓背,将身子蜷起,双腿得以挂住玉面修罗。玉面俟其双腿挂牢自己身子,便放脱了教主的左臂。张平安双臂就伸出,还借气流回荡之力,蜷身挨近上面的丑面修罗,双手勾住丑面的腰。玉面见机则双臂夹紧教主的双腿,借教主反甩之力,荡向巨怪的身体。

  半空里一个弧线,中险腾机,山下的人们惊呼声中,玉面看似轻灵飘逸地飞到了巨怪肚腹部位翘突在外的巉岩之上。霎时,平安教主和丑面、大力三人也依样借力,飞上了巨怪的身上。教主使出“虎矫”功的身段,迅猛无俦,虎踞龙蟠,稳稳附着于山壁之上,山下众人欢呼雀跃,情不自禁地鼓掌拍手,彷如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杂耍,替成功解困的人高兴。

  张平安既脚踏稳地,再找妻子、彤莲、张小虎和乔二狗,却沉夜茫茫,到处飞沙走石,再难寻着一星半点的踪迹。正在转念之间,底下忽地乱炮齐鸣,机枪声嗒嗒跟着吼叫起来。平安转头一看,却见山下人们的阵列之后,山林之间,无数大炮和机关枪,朝巨怪的四肢、躯体猛打。其炮弹和子弹之密集,简直连苍蝇也找不到空隙飞过,巨大的炮弹和雨点般的子弹打在巨怪的身上,只有腾起爆炸的火花和乱飞的石头,而巨怪除了疼痛爆吼几声,行动裕如,竟然是毫发无损!更得亏张平安见机得快,招呼三人展开平生所学之全力,往巨怪背后攀藤附葛爬去,在密集的弹药打到巨怪身子之前的刹那,躲到了安全之所在,其疾间不容发。

  巨怪虽不伤,但底下俄国人心狠手辣,绝不停歇一丝半口气,疯狂地装填弹药,猛轰巨怪。爆炸的火花和飞散的石块,虽如蚍蜉撼大树无济于事,但须臾在巨怪身周织起了一层橘黄的大雾,彷如给巨怪套了件衣裳,震得地动山摇,连整个辽东半岛和大海也剧烈颤动。巨怪之大,那些巨大的炮弹打上去,如同给它打针。那些俄国人心中震恐,手上不停,长、短步枪、手枪,同时击发,弹雨更且密如飞蝗。无如打上去就是打在石头上,除去火花好看,也无济于事。然而毕竟弹药冲击力无穷,打得巨怪为阻力所挠,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张平安四人趴在巨怪的身上,保住身子不掉下去已是千难万难,不敢动弹。爆炸的威力将巨怪全身震得颠簸,毛发翻飞,四人给颠荡得全身骨头架子也快碎了。四人以高深内力护住心脉,方保住了半条性命。乘爆炸间歇,四人取出短刀,剥下树皮,搓成了一条绳子,分别缚在腰里,乘暇抵隙,拚尽全力,东钻西蹿,极力趋避弥天的烽火。巨怪狂吼不迭,洋人火器响了整整三个钟头,硝烟浓重得连底下的人群也退避了十来里,才不致窒息。打完了弹药,浓雾弥漫,地上的人们都紧张至极,屏息凝气,注目烟雾里的动静。

  声息渐轻,山石坠落的声音时而密集,时而疏落,等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浓雾硝烟才渐渐趋于消散。一个中国猎人大着胆子,朝迷雾里喊:“你们还活着吗?怪物死了没有啊?”那领头的俄国人大吃一惊,忙骂着阻止那猎人出声,无如已然迟了,那猎人刚转头说:“遵命。”浓雾里忽地伸出那巨怪的脑袋,大过山岳,张口就将那个猎人咬死,囫囵吞下肚去。旁边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逃,血浆如瓢泼大雨,兜头降下,天上的断残人体和肚肠、内脏的碎片儿也飞得漫天都是。人们既害怕躲避怪物,也恶心地逃避血水秽物。有的人鬼哭狼嚎:“呀,啊,哇,这怪物还没死啊……”有的则连逃的力气都没了,吓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那巨怪巨足一踩,几个人登时成了地上怨魂,石头上的肉酱,给巨怪踩扁了。

  俄国人拼命叫众人开枪,指挥火力阻遏巨怪前进,他自己则往后跑了一百码,边跑边叫:“打灯!全部打灯,给我照那畜生的脸、射瞎怪物的眼!”说时迟,那时快,登时有一百多座早便设置在远近山石高处的聚光灯、照明灯,同时打开,无数道光柱射向巨怪。黑夜里就彷如巨怪站立之处成了一个大大的舞台,所有的聚光灯全注射于此。

  这回巨怪痛苦地嗥叫一声,就要往后逃,其身子所撞之处,山崩地裂,飞沙走石。眼看它这么一撞,坚硬逾金刚石的大山也挡不住,势必逃远了。张平安在其身上,却也纵观全局,深明其理,想这怪物一逃遁,要再收服,可就难于上青天了。正在暗叹之际,怪物反奔的方向,也传来枪声,平安眼尖,已循声儿看见对面猴石山上已有人埋伏,乱枪齐发,还伴着无数人的吼叫声。

  这一遭怪物吃了惊吓,没头没脑地又返回过来,朝俄国人撞去。想来是畜生恼羞起来,不管不顾强光的威胁,想冲开俄国人这边的阵势。它这么一撞一冲,身躯既大,展开动一动,就踩死了好多人,撞碎的山石掉下去,又砸死无数。俄国人乘它返回来,正中了自己的计策,忙又令白灯大开,以光柱为枪,朝巨怪头面眼睛乱射乱插。张平安四肢牢牢扒住岩石缝隙,下巴贴着巨怪身子,仰头直线,遥遥看见光柱射在巨怪脸上,虽然小如针管,却所及之处,腾起血雾。平安看得真切,巨怪铁石构成的面皮,竟然给光柱射得起泡,顷刻腐烂出血,一似人烫伤后创口的溃烂。讶罕之余,也是暗叹造物主之神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时刻稍久,平安先看出了破绽:“那巨怪少说也有数千米高,数千米广,体型比原先的老铁山整座山还大得多,光柱虽既亮且多,但无如是飞蛾扑火,无济于事。巨怪奔突冲击的势头依旧,不曾阻遏得住,虽然速度减缓,但就此下去,下面的人绝无噍类。”

  底下俄国人的眼神也从自信转而变得恐慌起来,群相耸动,纷纷后退,一步一步,翻山越岭,十步又十步,退到了灯后,退到了林中。巨怪的冲击就是一座巨山压下来的势头,眼看无人幸免,俄国人退到后来,也趋于绝望,心里只有一死,退无可退。张平安他头一次尝到了必死的绝望,头一次害怕得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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