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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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不料两人竟然都听得懂,那个瘦子改说中文道:“你这流丁1{注释1}怎的这副打扮,怪模怪样的?看你不似刚从鬼门关过来的人,点粗2{注释2}得紧呐!嗯,我这里有两个面包头,你先拿去吃了垫一垫,咱们就住在不远,卜短3{注释3}的路,就驮你去歇歇脚也行。我说,兀那老汉,你有名姓不?我们怎生称呼你?”说着就从厚厚的皮袄里摸出两个冻得象石头一样的面包,递给张平安。平安来不及回话,狼吞虎咽地啃起来,连牙齿崩得生疼也顾不得了。那略胖的汉子则脸浮乐意,说道:“呵呵,真难得呀,在此异域也能遇上同胞,真开心哩。我姓范名恩伯,恩宠的恩,俞伯牙的伯,这是我生死兄弟,姓李名上东方的东下苍龙的龙。”平安听他吐属儒雅,又生了几分亲近和敬重之情,一边听一边点头。

  见平安饿相,眼睛盯着二人,嘴却实是没空说话,二人将四仰八叉的他拉起来,三人便坐在雪橇上,李、范二人也不多说,静候他吃饱再说。及至平安吃下一枚面包,再抓了几把雪吞下,方才回过力来,拱手作揖道:“原来是李兄弟,范兄弟,敢情二位还是中原镖行人物,幸会幸会。在下姓张,名叫张平安。”范恩伯矍然惊叫:“啊呀,张平安?您叫张平安?您就是黑衣会之主张平安?”平安咬了一口剩下的那枚面包头,笑道:“想来两位倒也知道区区的贱名,在下正是黑衣会的张平安,这里远隔中土何止千里,你们难道并非此间人么?”

  李东龙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本系河北沧州人氏,我家是开镖局子唱戏的4{注释4},他家是开药铺的,当年我两家是世交的邻居,往来晋接,很是热络。后来鬼子打过来了,连京城也不保,我两家的家眷咸死散于战火,药铺给鬼子砸了;镖局的眼5{注释5}也叫洋芒古6{注释6}拔了,两家房舍铺面悉数给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其时我二人不在沧州,因此上并未遭难。而洋鬼子烧了我们的房子,如此一来,老家是呆不住了,我们离乡背井,卜长7{注释7}远扬,一路逃到东北,跟着闯崴子。先是做伐木工,后来看不惯工头张狂,咱俩就隐入深山,以狩猎过活儿,辗转就到了这里。因当地的丘其人都挺温顺,咱们就在此住下了,适才听到此间有雪崩之声,就来看看,咱们向来是遇着雪崩,就来看看有没有人畜遭灾,好搭救搭救,并无他意。”

  平安握住两人的手道:“哈哈,老夫是他乡遇同胞,乃大喜之事呐。”话说平安老于江湖,中土十八行省,在在有走镖的营生,他于镖行的门道颇精。镖师走镖一般都用自己的行话,他们管这叫做“春点词语”,春点虽然不雅,但镖师行走江湖必得熟稔,端的实用,说得好就能交上朋友,但说得不好就会引起恶战,搞不好还会丢了镖。唇典包罗万有,数不胜数,通常情况下,“门半掩半开”叫“夜扇马散”,“寺庙”叫“神堂”,“晴天”叫“天高”,“天黑”叫“明路”,“墙头”叫“马”,“庄稼把式”叫“上等土风子”,“护院人”叫“镇山虎”,“胆小”叫“点细”,“心眼多”叫“全海”,“”叫“夫子”,“洋qiang”叫“黑驴”,“有钱”叫“海拉”,“无钱”叫“念拉”,等等,不一而足。平安人既聪明,过耳不忘,早便烂熟于胸,句句能懂。

  且说三人都挺心热,范恩伯就邀张平安回去,好给他烧水洗澡,再吃喝个饱,热炕头睡一觉。平安听得他言,先已心动,自是一口答应,李东龙听他答应得豪爽,也自高兴,三人站起来,就要乘雪橇返回。正在此时,忽地听到一声粗重的吼声,低沉雄浑,隐隐有波涛汹涌之意,恍若钱塘江大潮涨至此处,声震山谷之内,便如有千军万马疾行狂奔一样。俄尔忽感脚下震动,恍如背后山体蠕动了起来。

  李、范二人当是凶兽出没,忙闪身拦在平安身前,面朝山坡,拉开架势,全神戒备。张平安见之,行家一看,便知有无,已认出二人身怀绝世武艺,但听到那嚎叫声,也顾不得问他们的师承门派,拉起二人的膀子,就往后跑,大叫示警:“怪物未死,快跟我跑,迟半步就要命啦!”原来这震得天地乾坤倒悬的声音,正是张平安大半年躲避的熊人的吼声,穷日累夜地恶战既久,平安连吼声是希皮洛夫发出的,也听辨了出来。他心上如绑了大石头,不停地往下沉,暗暗叫苦,不料大雪崩竟然也弄不死怪物,只能避其锋芒。

  李、范二人刚要张口问,忽地发觉平安脚底生风,轻功之高,比他二人远甚,他二人是行家里手,自然已看出平安比他俩功夫都高,不禁吓得愣了。他二人向来自负武艺了得,目空一切,可这黑衣教主武艺更比他俩高了一大截,而听到吼声却噤若寒蝉,想来敌人厉害无比,他二人亦先气短忌惮起来。

  希皮洛夫“一鹤冲天”,从雪团中纵出,来势之快,从空虚而入冥,无形而灭影,转眼便从谷底窜上山崖。山下平原雪白,一览无遗,一眼便看见飞奔的三人。它飞纵滑下山坡,迳朝三人背后追来。李、范二人都见之神鬼般的身法及吓死人的巨大魁伟,身在半空,瞠目咋舌。只几次眨眼,身高十四米,腰大二十围的巨怪,就窜到了前面,拦住了三人的去路。张平安见天空一暗,巨怪超前,忙将李、范二人往两边灌木丛里一丢,双掌内力到处,聚气成火,双掌拍出“火龙吐珠”,巨大的火球转瞬朝巨熊胸口打去。

  奔行之速,如奔电惊雷,高速跑动下发出的火球,既大且快,希皮洛夫来不及闪避,又忌惮火球滋味疼痛,忙举起巨掌,屏挡火球。球一入掌,竟然如有吸力,牢牢钉在手掌上,不一会儿,兹兹有声,入肉蚀骨,散发出焦糊之臭味。张平安定住脚步,催发内力,加大火球的热量火力,往希皮洛夫身上推。希皮洛夫蛮性大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不退反进,力贯双臂,往前顶撞,一对粗如梁柱的熊腿,一步一步,往张平安身上挨近。

  李、范二人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熊,也未见过熊有这般身手和速度,更想也没想到,世间竟然有人能以内力催逼成火。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当是在做梦,连连掐着自己的皮肉,却兀自生疼,绝非梦境。他们身怀高深武艺,内力雄长,摔地上一个跟头就爬起来,却惊恐于面前的景象,一时之间,瞠目发呆,双脚一动难动。

  张平安催发毕生功力,内力源源不断发出,火球在熊怪双掌之间,越涨越大,至后大得象一只大象,希皮洛夫的双臂合抱才堪堪拢住。人怪之间硬碰硬,比拼起本事来,四围空气越来越灼热,渐渐的雪为之熔化,冰化水、水蒸发。非但平安汗流浃背,连李、范二人亦热得满头大汗,张平安的内力已然使得疯癫。可巨熊之力竟然遥遥在平安之上,非但未给击倒,甚且一步步越来越挨近张平安所立之地。

  不料希皮洛夫力道比他更强,竟然顶住了火球,还一步步朝平安推近。一旦将火球顶回去,平安必为之反噬,非烧成焦炭不可,情势危殆,令人窒息。李东龙观之片刻,已看出端倪,忙对范恩伯低语道:“你快看这怪物比张先生厉害得多,咱们须得帮帮他。这东西并非人种,咱们也不须讲甚江湖规矩,并肩子上,事不宜迟。你我攻其后背,相助张先生一把,若让那畜生得手,你我也要没命,上!”范恩伯与之相交数十年,两人心意相通,也看出关键所在,不须听他说完,已纵身飞窜起来,飘扬迂回,倏乎绕至熊人背后。

  兔起鹘落之间,两人各出一掌,范恩伯使“丹凤朝阳”;李东龙使“蝼蚁封穴”,倏然印在熊人背后。两人使出五成力,不料却手掌如贴在石头上,撼然不动分毫!两人互视一瞥,忙同时催力,十成功力尽出,就算是长江大海,也能翻江倒海。如此一来,巨怪有些不支,身子一颤,火球登时往前推了半尺。希皮洛夫如刀的脚爪在地上刮出深有一尺的爪印,兹拉之声刺耳锥心,听得人毛骨悚然。

  希皮洛夫身前身后两股大力,咸系旷世神功,无论哪一股,咸刚猛无俦,系开山的伟力,饶是它希皮洛夫乃天下独一无二的怪物,筋骨比铁还硬,也给挤得骨节格格作响。张平安全神贯注催逼内力,于外界两忘,不知李、范二人相助,却已感到巨怪有所松懈。他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忙拼尽全力,催逼出十二分力道,爆吼一声,额头、太阳穴、手臂上,青筋暴突,火球顷刻斗长三倍,烫得希皮洛夫哇哇怪叫,凄惨刺耳,激得李、范二人也奋发出十二成真力,齐头推进。恍如两辆战车,震得希皮洛夫哇的吐出一口血,它巨硕的身体顿时往张平安这头跌倒过来。

  张平安大半年来,长途奔波,提心吊胆,筚路褴褛,给这四头熊人追得苦不堪言,积怨在胸中,此刻敌人相见,分外恚怒,乘此良机,一并爆发出来。其内力强了何止十倍,火球轰然膨大,瞬间化为火柱,烘烘暴涨,竟然将希皮洛夫巨大的身子连头带脚,悉数吞没进了暗蓝色的火焰里,轰然一声巨响,蓝焰、内力、冲击波太巨,将希皮洛夫整个身子炸开。巨大的火花腾起蘑菇般的烟云浓雾,连李、范二人亦给火浪气流震飞,直撞入灌木丛深处。

  希皮洛夫连嚎叫都来不及,全身炸得粉碎,碎肉断骨遇到灼热的蓝火,亦烧得化成了蒸汽。一刹那,偌大的一头熊人,真正叫人间蒸发!了约有一炷香工夫,火焰炎烈火球消散,烟雾褪去,天地间就再也没有希皮洛夫存在过的痕迹。一阵青烟,渺然入地、赴了黄泉。

  周匝的积雪只在这短短数秒之内,受三昧真火热力所逼,雪化为水,水聚合成水塘,水塘内的水又倏乎沸腾发热,其热量之巨,非同小可。张平安内力全耗尽,一口气松吐出来,登时无力,噗通摔倒在给三昧真火烧得沸腾的热水塘里,再也爬不起来了。大半年的奔波之劳累、寒苦,本非常人所能抵受,兼之饱一顿饥一顿,更耗身子,及至适才苦斗内力,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就使铁打的汉子,也再难撑持。

  李东龙和范恩伯给的气浪撞得鼻青眼肿、头晕目眩,差点撞晕过去,跌到灌木丛里,又头撞在树上,半天才醒过来。两人先后醒来,兀自头重脚轻,站立不稳,范恩伯内力略胜一筹,先一刻清醒,忙从衣襟内取出药丸,分一粒给东龙。两人吃下,调匀内息,方才缓过神来。如此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有力气再行出灌木林。他俩找到张平安,见他兀自昏迷不醒,头脑发烧,辫子浸在雪水之中,李东龙说:“不好,张先生使力过大,身子承受不住,虚脱大病哩,快快将他抬上雪橇,咱们送他回去,找华大夫救他,迟则性命难保,快快快!”两人七手八脚,慌忙将平安抬上雪橇,以绳索绑在橇上,赶起鬣狗,掉头就往东而去。天候嬗变,须臾大雪,咫尺昏黑,两人抖缰催狗,橇行如飞,倏忽隐没在茫茫大雪里,彷如天地之间撕破无数鹅毛枕头,将其行踪掩蔽。

  雪地上闪过几道青光,雾气缭绕,有时候会呼地一下闪出空隙来,仿佛被一团东西击出了窟窿,窟窿里的破絮烂片都被飞也似地刮走了。范、李策狗行橇,飞风般掠过窟窿中露出的乌黑山岩之际,天空已自大发雷霆、痉挛不宁。飞驰了半柱夫,四只雪橇犬已是气喘如牛,口中哈喇子与白雾齐飞。头上极高的高处,狂风大作,空中有一个枝叶丰密的林海在狂风中颠去倒来。大风里有一股血腥气,还隐隐紧跟着一阵阵熏人的野兽臭味,如阴魂般不散。

  1注释1:镖行唇典{春点},“一个人”叫“流丁”。

  2注释2:镖行唇典{春点},“人胆大”叫“点粗”。

  3注释3:镖行唇典{春点},“走近”叫“卜短”。

  4注释4:镖行唇典{春点},镖师把自己“保镖”叫做“唱戏的”。

  5注释5:镖行唇典{春点},“镖旗”叫“眼”。

  6注释6:镖行唇典{春点},“贼”叫“芒古”。

  7注释7:镖行唇典{春点},“走远”叫“卜长”。百度一下“袋中人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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