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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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女熊人双瞳在痛苦中精光越闪越亮,死亡如有千钧之重,压得她喘不上气。忽尔,她口中如瀑布般吐出发自肺腑的控诉,她的语声起初有如遮挡了块厚实的皮革,带有焦灼感的压抑之情。随话语的展开,语言,既非古代晦涩的黑暗语言,也非诘屈聱牙的咒语,而是平实而大众都懂的当地土语,像逐渐锐利了锋刃的快刀,将那无形的皮革騞然斩破,其发出的音波之冲击力,如洪水决堤,向围观的人群泻下:

  “该死的劣等物种!人类都是些活不长的魔鬼,小短命鬼!你们平日道貌岸然,矫饰人性,虚情假意,实则包藏一颗颗残忍、贪婪的黑心!你们凭甚么容不下跟你们人类不相同的种族?要憎恨我们,用残害、严酷地残害来填满你们内心恐惧所感到的空虚吗?

  “人类害怕异族,不了解异族,就要迫害异族,如此只能越发暴露出人类是恁般虚弱和伪善的真相。其实你们最憎恨的不是我们异族,而是你们人类自己,你们害怕自己的软弱;人害怕自己总在无休无止地衰老;人恨自身很平庸、不似神灵般万能;人更害怕短命、恐惧死亡,你们只是死神面前的胆小鬼!因而,你们嫉妒我们不死一族,千方百计地谋害我们,侵略我们的领地,杀害我们的同胞,这样,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而自觉得名正言顺地用残害、嫉恨来麻痹你们已经惊惧得千疮百孔的灵魂!哦,你们只是一些……一些微不足道的可怜虫!你们……你们人类,所有的人都在挖空心思地迫害我!

  “诚然,世间不论永生或短命的物种,谁能与神比肩?没人能像神,我们全都是神眼中毫不完美的怪物,不是吗?甚或人面兽心的人,更可恶、丑陋、卑鄙,实在是恶心死了!你们这些废物,只能用指甲挖挖土豆,反复填那永远也填不饱的肚腹,可怜地、无助地等待死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必死结局!

  “你们以为挖心剜肺的勾当我见得少了吗?想用这么些雕虫小技折磨老娘,你们这些小短命鬼还嫩着呢!老身已活了上千年,你们人类这些biao养出来的短命鬼对我们熊人一族干的卑鄙龌龊事儿还少吗?呜……呜……你们对待异族,尤其像我们这种比你们优越得多的不死族,竟会仗着人多,以无休止的迫害来反复侵犯我族,时不时地欺侮我族。你们抓捕我们、残忍地烧死我们,剥皮剔骨、点我们的‘天灯’,甚或把我们的**官做成你们挂在脖子上的腌臜小吃!正如你们对待女巫、吸血鬼、狼人它们一样,无数的残酷,反复进行了千年!你们都是该死的恶魔,内心充满嫉妒的鬼卒!

  “呜……呜……你们为啥不能……不能放过我!”

  其语不成声,嘶吼如爆,却字字清楚地钻入人们的耳中,整个茫茫草原的天地都被女怪的话语所淹没,连张平安在屋内也听得一清二楚,没有遗漏一个字。

  围观的黑衣会众和鲍尔克察本感十分痛快地来观摩行刑的场面,目之为解气的消遣,但此时此刻,分明都看到了女熊妇黄色的瞳仁内,闪烁出来一阵阵无比惊惧的怒意,如熊熊烈火,将两只熊眼的血丝晕开成了一对儿血红的赤睛。人非草木,虽面对伤害教主致残的野兽,但在真的面对凶顽异族的惊惧时,人们不约而同地从心底涌上一股揪心的同情来。他们像全身过了电流一样,人人浑身机伶伶地发抖——这,便是人性中的同情。

  李东龙凛然道:“好吧,那么如此说来,你们所谓的这种野兽般地遭人迫害的优越物种,又为何要伤害人类的无辜?为甚么?”他双目怒突,恶狠狠地盯着那豹头环下狰狞的女怪物。他的眼珠子仿佛也在拷问她似的,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掉下地去。

  “你们为了报复伤害过你们的坏人,却来杀害、欺辱从未与你们有瓜葛的无辜群众,这是为何?无辜者难道要替别人的罪行担责吗?难道你们杀害的每一个人都声称曾迫害过你们吗?他们都是伤害你们的同党吗?

  “我承认,人性也有很多缺陷,因此你说你被人类迫害了千年,我也相信是实情。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找坏人报仇呀!杀害无辜,你们就是有罪的,还委屈个逑!”

  李东龙说的这些言语,竟然实体化了一般,比适才鞭笞女怪的藤条还厉害,“抽打”在了熊怪的灵魂之上,女熊人一时懵然。

  “血以血还!”李东龙此言一出口,双目精光灿然,而女怪则闻言顷刻面色灰败。她脸上本已苍老的肌理和皮肤,一下子又更垮塌了下来,变得苍老得多了。她就犹如原本已活了数万年的老树,再无生命力而枯槁萎顿,枝干枯萎折断、皮开木折的模样。兴许或者,这景象便是面临绝望的不死族,不死族面对绝望时,跟短命的人类一样脆弱。

  范恩伯看到李东龙示意行刑的眼神坚定而及时,他便提起盛满了雪水的桶,自女怪的头顶淋下,冰水中已凝结起许多冰碴子,棱棱地随水流下,覆盖至女怪物的琵琶骨处。女熊人痛得全身发抖,她此时也恐惧得浑身觳觫,两阵颤抖犹如痉挛,从女熊人粗大的喉管中挤出偌大的一阵兽吼,震得草木与房舍一齐发颤,震得人人心中发怵。

  李东龙握刀的手臂衣袖已经捋到了上臂,他紧紧捏住刀柄,出来的手臂肌肉虬结。他走到柱子前,刀尖抵住女怪的脖子,准拟一刀割断这如树皮般的苍老脖颈。女怪下意识地往后缩,她的动作彷如野兽遭捕器套住之后,拼命想要挣脱的劲头。

  就在李东龙要动手时,张平安的语声忽尔响起:“行啦,放了这老婆子吧,留着她一条命将来有用!行啦,行啦,够啦!”张平安头伸出窗外,一脸戚色,挥手驱散围观者。大伙儿本也都有恻隐之心,就坡下驴,也都一哄而散了,各自回到屋中,替教主倒水沏茶。

  李东龙收起尖刀,朝女熊妇一瞪眼,狠狠地说:“若非大哥有吩咐,你早该死了,谁才是短命鬼呢?你个老东西,真走运!”言下,他将刀往怀中一收,拉着范恩伯的手径自回屋,也不去理会那绑在柱子上的熊怪。

  女怪物冷冷地呆在那里,一声不响,连疼痛和也硬是憋住了。空气里全是冷到成刀的寒意,她浑身觳觫难止,只觉得从来不曾有过的无助感侵袭而来,让这世界、黑漆漆的世界,蓦然变得空荡荡的。凄风凛冽,撕割着她的伤痛。铁链与血肉黏连之处,镇日被风霜侵蚀,凄然绝然。

  再说,回到房中,见过教主,李东龙还说想再熬她几天,张平安沉吟片刻,断然道:“放了它!”众人忙惊异地反对,张平安凛然道:“它并未破当初的诺言,只不过这番偷吃鹿肉,会弄得村民饿死,才又给咱们抓住。既已饿得它够呛,也算惩治过了,咱们不为已甚,再饶它一回,又有何妨?”

  黑无常道:“就怕它向弱者寻仇,万一它野性再发,伤及无辜,岂非我等纵容的罪过?”大半人咸附和黑无常的想法,张平安也知他说得在理,但最重然诺,竟自愁眉深锁,放还是不放,拿不定主意。大伙儿正你言我语,争执不休,平安长叹一声,说:“你们去把她从柱子上放下来,还是关在隔壁屋中吧。”

  李东龙遵令,回去一掌枭开柱子上的铁链,又松下女怪的头发,将熊人放回屋中,他自己又回转来。孰知不上一炷香的工夫,屋内老婆子忽又有响动。李东龙推门进去,大伙儿随后跟入,但见老婆子自床榻滚在地上,身子痉挛抽搐,双手挠地,双眼圆睁,目呲尽裂,裂口里涔涔流血,而口中唬唬野兽般的,更听得人毛骨悚然。李东龙探手点了它的昏睡穴,范恩伯将之搬回床上,搭了搭脉,又翻了翻婆子的眼皮,说:“无甚大碍,就是饿的慌了,想是适才说多了话,激动了心神,故而抽搐,给它些东西吃就没事了。”

  张平安让鲍尔克察去烧碗甜菜汤给它灌下,李东龙道:“这厮只吃生肉,鲍尔克察兄弟,去放小半碗鹿血给它喝就行了。”平安一听麻了脉,看看鲍尔克察,鲍尔克察说无妨,径自去取血。未几取来鲜血,李东龙拍开它穴道,老婆子转眼醒来,昏昏沉沉,头歪在一边,粗声。鲍尔克察端着碗走近,婆子闻着血腥味,登时睁大了眼睛,双眼放光,喉头连咽口涎,一把抢过碗来就喝。一小半碗血,它长鲸吸川般,一口下肚,这才喘了气儿。它彷如得了一条活命,心有余悸,眼神里野性尽敛,朝张平安看看,又朝手上血碗看看,说道:“好吧,我跟你们一起走,我帮你们对付troll,但有个条件,每天得供我一大瓶血,不管甚么血,只要是热血就行。”

  黑无常闻言如释重负,笑逐颜开,情不自禁自言自语:“那可好极啦,真是心里风车似地一转,原是眨眼之间的事!你个老虔婆想通啦?哈哈哈……”张平安欣慰地说:“如此甚好,你的条件可以满足。唔,你的家人被我们打死,说来我也有些对不住你,可是你们一路上也杀了好多人,今后咱们既往不咎,揭过了这个梁子,从此齐心协力,岂不是好?”婆子却冷冷地侧目,不置可否。一时之间,尴尬至极,大伙儿都默不作声,都道婆子仇怨难消。隔了半天,老婆子头枕到枕头上,冷冷地道:“此事一了,我就离开,重恢复自由身,可以么?”大伙儿哄然哦起来,心头石头落了下来,平安点头道:“悉听尊便!”

  老婆子似已深思熟虑,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叫霍普金耶芙娜,你们也别太得意,我跟你们的仇怨,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们从今以后,日夜提防着吧,老身随时会取你们的性命,就算是赔上我这条老命,也绝不放过你们!”它恁般冷静地宣出仇怨之誓言,比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说出来,更增肃杀意境,在场的人无不心内暗自生寒。张平安却一脸释然,心下如释重负,微笑道:“霍普金耶芙娜婆婆,实不相瞒,我给凯娜咬断腰之后,骨肉之伤虽已好了,但却再没了武功,还不如平常人有力气,跟个残废一样。等消灭了troll,你随时来取我性命都无妨,到那时候,我的这些兄弟和手下,绝不能与你为难,来,咱们击掌为誓!”“教主!”众人大吃一惊,想要说话阻拦,张平安手一挥,斩钉截铁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驷马难追!”

  霍普金耶芙娜冷冷地哂道:“哼哼哼,我也绝不会巴望你任我宰杀,今后就走着瞧吧。”说完了这句话,它就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李东龙自言自语叹道:“跟这死老婆子搭伴儿,可不轻松哩……”范恩伯则笑道:“跟这个婆婆讲话,就象在棉花上打拳。”丑面也乐道:“可不是么!”这日大伙儿心头都很轻松,在此盘恒了一天,起更时分,霍普金耶芙娜睡醒,爬起身来,又饿得浑身颤抖。鲍尔克察只得将一整头麋鹿杀了,将血肉给它吃,霍普金耶芙娜狼吞虎咽,一口气将一整头鹿吃了个精光,吃得骨头上一丝肉不剩。

  大伙儿看着它的吃相,简直比老虎还粗野,吃得又快又干净,食肠之大,也是大得匪夷所思。双龙修罗惊叹道:“真不知你是由人化熊,还是熊变的人,怎的能吃那么多?”霍普金耶芙娜鹿肉鹿血一入肚,精神就恢复了一成,一头鹿下肚,已恢复了七、八成,满脸血迹殷然,皱纹罩着抽搐的肌肉,面目狰狞可怖,桀桀怪笑一阵,说道:“这不算多,这才够个半饱儿,老身吃过最多的一回,吃了两头牛哩!呵呵,我那傻儿子和丈夫最能吃,一顿起码要吃掉五头牛,我儿子最多一口气吃掉过八头驯鹿!”“乖乖不得了!”众口一词。

  它自己不知不觉说到儿子、丈夫,神情骤然有些哀伤,沉默了片刻,语气又变得冰冷:“我们是熊人族,本质上是巨熊,食肠自是非同小可,岂是你们这般小毛虫能体会的?”李东龙和范恩伯见识过巨熊逞威,心下不寒而栗,心有余悸,此刻低头默然,而其他人则并未见过,几名自视甚高的长老则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更不屑与一个老虔婆争执强辩。霍普金耶芙娜顿了一顿,由衷地对张平安说:“实话实说,老身活了数千年,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即令给这位抓住,也因老身不能变化,而虎落平阳,非战之过,因此上也没将之放在眼里。可老身唯独佩服你的火术,竟然将我的丈夫和儿子平空烧得连灰也不留,老身虽恨你入骨,却也佩服你的武艺五体投地。老身想问你,你说你武功尽失,如此说来,你的火术也已废去了么?”

  张平安坦然点头道:“呵呵,再也使不出啦。”霍普金耶芙娜皱纹耷拉的三角老眼瞪着他,目光如刀似箭,看了片刻,点头伸手翘起大拇指,说:“佩服,佩服!你武功尽失,老身杀你,不费吹灰之力,易如反掌,你却坦然直承,果然是个汉子!”双龙修罗好奇地问它:“你到底活了几岁?你适才说数千年?那不是妖怪么?”霍普金耶芙娜金发已呈枯黄,头顶发根稀疏,又连着饥馑艰苦,一大片一大片掉落,此时已是谢顶的模样,却不无得意地说:“我和丈夫已经活了三千六百年啦,你们在我们眼里,只不过是些小狗小猫罢了。你们说的troll怪物,我们一家早就见过了,不过它们只有一千多年的寿命。它们体格虽巨,但鲁钝蠢笨至极,又粗鄙无趣,不可理喻,我们熊人平素尽量不去招惹它们。再说它们只在天黑出没,因此上,老身也不知如何杀死它们。”

  丑面修罗当下便将杀troll的法子分说了,说得老太婆和张平安四人目瞪口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只须太阳光就可致之死地。丑面等人又讲了与troll交战的经过,他口舌便给,绘声绘色,将之描绘得惊心动魄,众人听到数万troll被张双龙圣歌唱得不能动弹、暴毙于阳光之下的情景,神驰想象,瞠目结舌,心驰神往,叹为观止。张平安和李东龙、范恩伯连夸张双龙了不起,竟然学会了圣歌,到时候可指望其术来抵敌巨怪,云云。说到后来,张双龙也不好意思起来,说着说着,天色也亮了,东方的天空里露出鱼肚白,诸人竟然兀自兴尤未尽。

  这日众人睡了一个白天,醒来吃了饭,双龙修罗就想回去将儿子带来给教主看,张平安恐小孩子带来不便,就要随他们一同离去。大伙儿自是高兴,鲍尔克察尚担心他的安全,双龙修罗道:“鲍大叔,你就放心吧,咱们人多,决能护持得周全的。”张平安受众星捧月,随双龙等人,去北面营地看孩子。百度一下“袋中人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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