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番外-暗流_云泥之别徐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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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暗流

  第三次失手将试管打碎在水槽后,卢声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圣诞前夜,凌晨两点,一个人的实验室。哭声在空房间被放大,比想象中更凄惨。卢声先是抽泣,进而嚎啕大哭。反正没人看到她的眼泪。不必像白天,被导师当着全组人痛骂还要面带微笑,暗地里紧咬牙根,拼着全力将哽咽压回身体。

  为什么就是做不出成果,为什么选择了这个实验室,为什么不听父母的话研究生毕业乖乖留校工作,非得追求什么狗屁科学理想,孤身一人来到北美求学。

  她想象中的美国是爱在哈佛,北京遇上西雅图,lalaland,金装律师。她不知道美国还有另一面——旧公寓里灭也灭不净的bedbug,九点后昏暗小巷子里成群游荡着瘾君子,学校teen里仿佛塑料制成的干瘪薯条与冰冷无味的蔬菜沙拉,自来水煮开了壶底下一层厚水碱,她没来几天就大把大把掉头发。

  过了圣诞节就quit回北京,她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想。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她哭得全心全意,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肩膀冷不丁被轻拍,卢声吓得尖叫。她慌忙转身,哭声哽在喉咙:“学,学长……”

  蒋桐同样吓得不清:“学妹你还好吗?”

  “怎么放假了还在实验室加班?”他的视线越过卢声,落在水槽中破碎的试管上:“赶快回去睡觉,教授问起来你让他找我。”

  卢声勉强挤出笑容:“不是教授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有几个地方没理清楚,反正放假没事就过来实验室看看。”

  “想家了,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她用手背粗鲁擦干泪痕:“学长别笑话我。”

  拙劣到可笑的谎言,吃多了汉堡薯条,大脑营养不良,她连编个像样的幌子都不会了。偏偏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他,卢声恨老天爷恶意令她出丑——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蒋桐出现在这里。

  偏偏是博士第三年已经在nature上发表过文章,来年将站上asco演讲台的蒋桐。平时见到他,她连大气都不敢出,被他指点两句便受宠若惊,心砰砰地跳个没完。

  “这么晚了,学长有事先忙。”她转过身,作势要收拾水槽中碎片:“我很快也回去了。”

  蒋桐按住了她的手臂。

  “试管放着我来收,你小心割到手。”蒋桐神情温和,目光中没有一丝会令她羞耻愧疚的多余情绪。

  “一会儿没事的话,一起去喝一杯吧。”

  圣诞节前夜相当于美国大年三十,值此佳节,偌大学校空空荡荡,又黑又静,连小流氓都仿佛回家团聚拆礼物去了。蒋桐和卢声常去的酒吧统统节日关张歇业,二人最终无奈接受现实,承认此时此地还开门营业的只有麦当劳叔叔。

  “本来想请你喝杯好红酒。”蒋桐端着两杯奶昔回到座位时还在自嘲:“圣诞老人不让我破费。”

  令人敞开心扉的方法很多。酒精固然有效,疲惫也不逞多让。凌晨三点,麦当劳灯火通明,更显得窗外夜色漆黑,孤冷。蒋桐态度恳切,卢声起初只想用鸡毛蒜皮的琐碎糊弄过去,说着说着,终于还是又一次掉下眼泪。

  “我在大学绩点从来排在年级前十,实验操作被老师录下来当教学视频。大家都说我是最有科研天赋的学生。”她用餐巾纸捂住双眼自欺欺人,不敢看对面蒋桐的神情。

  “为了这篇paper,文献看过不知道多少。明明所有的条件都对了,该排除的错误都排除了——同样的实验,每个步骤小心再小心,反反复复做了上百次,数据总是不理想。”

  “我不想做科研了。”只敢藏在心里,连父母和至交都没有倾诉过的想法,竟在他面前自然说了出来:“我就不适合干这个。”

  蒋桐会笑话她吧。她在自我营造的黑暗中屏气凝神。毕竟她连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从县城中学一路走到今天,凭的是比竞争对手更勤勉,更冷静,更成熟。她很早就明白放弃比失败更可耻,说什么不适合,现在才发现自己不适合科研,两年前干嘛去了?

  她只是受不了再一次失败了。

  “我申请博士的时候,被b大拒绝过。”

  “什么?”卢声愕然睁眼。

  “不光是b大,还有h大,u大和n大”蒋桐淡淡道:“明明推荐信质量还可以,绩点和学术文章发表也都不错,但直到二月,就是没有一所学校要我。”

  “我本来是一门心思想要做科研的。开学大家互相问候,同届里就算再差劲的,或者工作或者读书,总也都有个去处。只有我不上不下的,家里当时又困难……”

  他低头喝一口奶昔,将视线隐藏在额发下。

  “我想自己或许是太眼高手低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做科研的天赋。虽然本人察觉不了,却被学校招生办的人看出来了。既然没人觉得我能当科学家,那就不当。我把申请材料都收起来,匆忙赶了一份简历参加校招。”

  “好不容易拿了几个终面,却突然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我当是天上掉馅饼,高高兴兴接了,这才有机会坐在这里,请你喝一杯奶昔。”

  “说句心里话,有那么一两个礼拜,我是死心塌地要去当上班族了,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

  他向卢声眨眨眼:“做科学家需要一点运气,你只是暂时运气不好。”

  “今天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来lab,我们一起把你的实验设计重新过一遍。”

  “谢谢学长。”卢声眼眶发热,用力点头。

  把自己软弱迷茫的样子摊开在他眼前,她以为他要么狠狠批判她,要么现身说法给她灌一壶鸡汤,她没想到自己会得到理解。他不要要她在黑白之间选边站,而是与她一同站在暧昧的灰色交界中,轻轻告诉她,自己也曾与她一样。

  第二天蒋桐说到做到,带着卢声从假设开始重新梳理实验步骤,果真找出几个卢声忽略的盲点。还没等卢声谢他,他又把电话号码输进她手机,反复强调实验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他。

  卢声迟疑,他见状晃晃手机:“放心找我。咱们方向不一样,我没必要抢你的paper署名。”

  有了蒋桐的帮助,停滞已久的研究终于有了进展。卢声一鼓作气,赶在三月学术会议截稿前完成了论文。

  截稿日当天凌晨,敲下最后一段末尾最后一个句号,卢声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她长舒一口气,返回文档第一页,在空白处写特别致谢名单。

  她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

  之前已经有了预感,但隐隐约约,被她强行压抑,视若无物。Specialthanks像一串密码,洞窟深处石门大开,光天白日下,她终于无法再继续掩藏下去。

  她喜欢上蒋桐了。

  “算了吧”室友知道后毫不客气打击她:“蒋桐是性冷淡。”

  她们在中餐厅吃饭,卢声刚夹起满满一筷木须肉,她闻言手一抖,筷子上一片木须肉掉到碗外:“说得好像你跟他睡过一样。”

  “……不会真睡过吧?”

  “艹”室友一气之下爆了粗口:“蒋桐一看就不是我的菜好吗!”

  “咱们村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室友苦口婆心:“有头发有paper,有正常三观且无异地女友的男生可比三条腿的□□罕见。”

  “更别提人家蒋桐长得还挺帅——不仅妹子,好几个外系汉子都撩过他,愣是被他四两拨千斤的糊弄过去,没一个得手的!”

  “入学这么些年,除了集体活动,我就没听说过他跟谁单独出去过。”

  “他要不是有问题,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守身如玉等着跟你触发剧情线?”

  卢声犹不死心:“我觉得他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

  她只是含糊其辞,没敢把自己和蒋桐深夜谈心的事情说出来。

  室友冷笑一声:“我还觉得你老板对你一见钟情呢。他痛骂你正是爱之深责之切,以粗暴言辞压抑对你的隐秘缠绵的背德之爱。”

  室友一番苦口婆心没能打消卢声对蒋桐的肖想。暗恋如果能轻易放弃,那就不是暗恋了。

  何况蒋桐对她确实不一般。卢声以准科学家的严谨态度偷偷摸摸观察蒋桐,发现此人外热内冷,对谁都和气,却轻易不与人深交,往来人情都算得清楚,投入产出相抵,刚刚好给人留下和善大方的印象,自己一分亏也不吃。

  蒋桐深夜陪她谈心也许是看她实在可怜,圣诞夜陪小学妹聊聊天,上下嘴皮子一碰而已。但他后来帮她改论文,是花了真力气的。卢声自问自己家境平常,在系里一众牛人之间更是平平无奇,不具备战略投资价值。蒋桐这一点反常的慷慨投入,令她心中的希冀如风中之烛,忽明忽暗,却维持一线光焰不灭。

  Paper发完了,两人理论上再无交集,可卢声想方设法将自己与蒋桐的交往延续下去。蒋桐喜欢室内乐,她熬夜刷著名乐团来附近城市巡回演出的套票,蒋桐擅长做饭,她变着法拉他参加系里聚餐,蒋桐最大的爱好是科研,她被迫加倍勤奋,就为午夜时分,偌大实验室只有他与她的一刻。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我妹妹。”一天深夜离开实验室,两人安静站在电梯里,蒋桐突然开口道。

  卢声心漏跳一拍:“真的吗?”

  蒋桐掏出手机给她看照片,女孩子长发及腰,一张甜净鲜嫩的小脸,水汪汪杏子眼黑白分明,面对屏幕笑得灿烂。

  卢声心说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是长相”蒋桐从她的神色中看出怀疑,尴尬笑笑:“我妹妹数学不好,偏偏大学读金融,高数做不出来打电话跟我哭,哭完了自己继续回去做题。”

  他突然感到不妥,又笨拙地加以弥补:“我没别的意思……”

  蒋桐不断解释,只是越描越黑,好在电梯叮一声落地。两人走出实验楼,不约而同转换话题,谈起最近nature上新发表的一篇论文。

  回到家中,卢声扑一声躺在床上,将滚烫的脸颊埋入枕头。蒋桐在暗示什么?是婉转拒绝,还是果真觉得她可爱,示意她更进一步?

  不敢进,怕会错意美梦破碎,打破两人之间微妙平衡。不愿退,明知蒋桐的温柔是饮鸩止渴,却心底贪念丛生,只想要更多。甜蜜的煎熬也是煎熬,卢声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关系的实质性转折发生在当年暑假——母校学长来美做访问学者,蒋桐挺身而出,组织饭局尽地主之谊。卢声与几个生物系同学一起被拉去作陪。

  学长人还在飞机上,英俊微信头像已经传遍几个大群,没想到真人身高拔群,体态挺拔,衣品清爽,比二维照片更惹眼。从访问学者宿舍到餐厅,接风队伍不知怎么愈发壮大。一行人占了台湾火锅店最大的圆台,先涮掉几十盘丸子,而后热热闹闹转战酒吧。

  午夜临近,小伙伴们三三两两结伴撤了,剩下卢声,蒋桐,与今夜主角学长。

  大家都有些醉了,蒋桐还强撑着清醒:“小卢,你家住哪?我给你叫个uber回去。”

  学长瞪他一眼。他清醒时沉默寡言,几杯威士忌下肚,话反而比常人更多更碎。

  “天这么晚,女生走夜路不安全。你做个绅士,送她回家。”

  蒋桐不理他,低声询问卢声地址。学长像是被他糊弄醉鬼的敷衍态度激怒了,砰地一拍吧台:“蒋桐,人不能老活在过去!”

  卢声原本大脑一片昏噩,被学长这么雷霆盛怒地一拍,醉意也拍掉了三分。她小心翼翼夹在两人之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蒋桐却是仍然十分淡定:“裴璟,你喝多了。”

  他看上去风平浪静,然而鼻翼翕张,嘴角抿紧成一条直线,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感情。

  裴璟不怒反笑:“你落到今天这步境地,全是咎由自取。”

  卢声低着头,以她的角度,正好看到蒋桐的一只藏在台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手背青筋毕露。过了几十秒抑或几分钟,那只手松开拳头,探入怀中,摸出几张纸币放在吧台上。

  “实验室有事,你们坐,我先走一步。”

  “我帮你叫了uber,一会儿司机会打电话过来。”他冲卢声点一点头,像是致意,随后大步流星,分开喧闹的人群离开酒吧。

  裴璟醉没醉尚且不论,蒋桐是真地喝多了。

  卢声与裴璟,两个人四只眼睛不约而同望向吧台。亮晶晶大理石台面上凌乱摆放着几只玻璃酒杯,水渍与酒渍混合,折射着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当中一只鼓囊囊黑皮夹……还挺显眼的。

  他竟然把钱包忘在酒吧。

  裴璟突然朝卢声一笑:“不打开看看?”

  饭局上人多,卢声同裴璟整晚都没说上两句话。然而裴璟的口气熟稔,又似乎带着一丝洞察秘密的善意调笑。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太合适吧……”卢声低头回避他的目光,嗫嚅道:“学长应该还没走远,要不……要不我现在打电话给他。”

  她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拨号,然而裴璟向前倾身,按住她的手臂。

  “急什么。”

  男人沉沉地笑了:“蒋桐来美国这些年一直单身吧?不想知道为什么?打开钱包看看,里面会不会放着旧情人照片?”“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直接问我——你所认识的人里,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蒋桐。”

  “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卢声的脸在黑暗中涨成通红,她不动声色挣脱裴璟的桎梏,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

  裴璟将她的挣扎一览无余:“算了,今天我做一回好人,送佛送到西。”

  他利落探身,从吧台上拿过钱包,卢声想要阻止,可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眼睁睁看着裴璟打开皮夹,视线凝聚一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翻转皮夹,一直递到卢声眼前:“这就是答案。”

  卢声下意识扭头,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令她期待也令她害怕的画面已直接跃入视线。画面像是有磁场,有重力,卢声的视线被牢牢吸引,再也无法挪开。

  钱包透明夹层里放着一张照片。

  男孩子的照片。

  裴璟的声音低沉,浮动着蛊惑气息:“蒋桐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他是时候moveon了,你很喜欢他,也适合他。我可以帮你一把。”

  “这个人是谁?他和蒋桐是什么关系?怎样才能让蒋桐忘记他?怎样才能吸引蒋桐?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

  裴璟表情一滞。

  卢声的胃在抽搐,她在台下拼命攥紧双手,压抑声音中的颤抖。

  “如果学长要告诉我……他会自己说的。这是,这是他的隐私,我不想知道。”

  手机突然震动,uber司机打来电话,说车已在门口,随时可以出发。卢声跳下椅子,一把抓起提包,看都没看裴璟,逃跑似的冲出酒吧。直到车开出酒吧街,将震耳欲聋的音乐与五色霓虹灯都远远抛在脑后,她的心跳才逐渐平息下来。

  西海岸地广人稀,路灯与车灯有限的光照之外,黑暗影影幢幢。司机沉默开车,却开着热闹印度音乐。卢声将额头斜倚在车玻璃上,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巨幅广告牌,音乐变成最催眠的白噪音。她的思维渐渐混沌,却无法入睡。

  挺漂亮的男孩子。即使在酒吧晦暗光线下,即使隔着塑料夹层,即使像素不清,也能让人一眼记住,且念念不忘。五官端正在其次,他的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使人觉得他矜贵,清高,与众不同。

  她从裴璟面前逃跑了,祭出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害怕。她比不过那个男孩子,卢声第一眼就知道了。

  她望着窗外的黑暗出神,却突然接到将桐的电话。

  “看到我的钱包了吗?”线路接通,卢声还来不及问好,蒋桐的质问劈头盖脸而来:“黑色皮夹,叠起来小半个手掌大——我是不是忘在酒吧了?”

  认识以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蒋桐从来都是不急不缓,从容镇定的。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失态——第一次是今晚在酒吧冲动离席。

  卢声简单叙述经过,得知钱包在裴璟手里,蒋桐匆匆挂线。她突然庆幸Uber司机将音乐开得足够大,宝莱坞歌舞喜庆喧闹,同样的旋律翻来覆去,遮住她拼命吸气的声音。

  车内没有开灯,手机灯光映在车窗上,她看到自己朦胧不清的倒影,泪流满面的脸。

  她的暗恋,就这么结束了。

  蒋桐第二天一早杀去裴璟住处取手机,他将门铃按得震天响,裴璟才懒洋洋赤脚来开门:“起得真早。”

  蒋桐懒得跟他废话:“钱包给我。”

  裴璟扭头进屋:“进来喝杯水。”

  对方人质在手,蒋桐无可奈何拖鞋进屋。裴璟初来乍到,然而房间已经整理得井井有条,整洁不失生活气息。姜桐在沙发上坐了个边沿,眼睁睁看着裴璟果真倒了两杯水,放到他面前的小茶几上。

  “喝吧。”

  蒋桐不耐:“钱包呢。”

  裴璟自顾自喝了一口水,从玻璃杯边沿看蒋桐:“我们谈谈吧。”

  “你以前没这么啰嗦。”

  裴璟低头笑了一下:“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嗯?”

  “之后再说。”裴璟将水杯咔哒一声放在桌上:“我觉得你应该moveon了。继续这样自我惩罚毫无意义。”

  蒋桐烦躁地动了动身子:“这和你毫无关系——把钱包给我。”

  “昨晚那个女生就很好,漂亮,聪明,性格温和,且肉眼可见地被你吸引。我想你们在一起会很合适。”

  “别以为你是学长我就不敢揍你。”

  “你们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我想你应当对自己大度一些。何况从第三者角度出发,你当时处境实在窘迫,做出那样的选择合情合——”

  蒋桐打断裴璟的滔滔不绝:“去年夏天,我与他奶奶通过电话。”

  裴璟挑起一边眉。

  “……那笔钱分三次结清,最后一次是去年夏天。我当时心里……有些感慨,就打了个电话给她。”

  “你知道吗”他轻轻地,轻轻地说:“原来当初,她什么都没有做。”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是她……以为是她让我的申请全都落了空。”

  肖夫人的声音似乎又一次回响在他耳畔。

  “蒋老师未免太高看我,也太高看自己了。”

  “我一个老太太,怎么有能量跨着太平洋跑到美国学校里只手遮天。”

  “就算有,这样的通天手段,何必用在蒋老师身上。”

  一张支票就够了。

  他的沉默似乎令肖夫人快活,快活到她笑出了声:“我从心底里谢谢你。蒋老师,你比keh的爸爸好对付得多。”

  裴璟无言以对,陪着蒋桐沉默片刻,起身从房间中拿出钱包。蒋桐打开皮夹仔细上下察看,终于松了一口气。

  “别看了,我又不会做什么”裴璟憋着气粗声道:“一张纸而已,对你以外任何人毫无意义。”

  蒋桐苦笑:“可除了这张纸,我什么都没有了。”

  卢声对蒋桐淡了心思,因为心无挂碍,两人关系反而看上去更加亲密。连室友都起疑:“你们不会真有点什么吧?”

  卢声笑笑不置可否。时间水一样流过去,蒋桐毕业教书,没几年辞职去业界,渐渐和留在学校里的朋友们断了联系。卢声老老实实做实验发paper,天道酬勤抑或没白给唐人街里的土地神烧香,毕业后她做了两年博士后,竟然得到机会留在母校,做了一名助理教授。

  拿到终身教职之前,助理教授和学校里的讲师技工乃至助教没有本质区别,都是日夜奋斗朝不保夕的被剥削阶层。卢声每天披星戴月,勤勤恳恳,终于写出一篇重磅论文,被asco年会录取发表。

  上台前她紧张得一天没吃饭,站上演讲台调试麦克风时腿肚子还在转筋。好在演讲有惊无险,同行提出的问题也都顺利解决。她抱着一厚摞材料离开演讲厅,只觉得浑身发软,腹中空虚,想随便找个咖啡厅喝点东西,最好再吃个三明治充饥。

  刚一出门,就和对面行人撞了个满怀。

  材料散落一地,卢声慌忙道歉,视线和对方相接的刹那,被钉在原地。

  是那个男孩。

  他长大了,修身西装平整无褶,袖扣锃亮,短发修得服帖精致,是个英俊风流且通神散发钱味的青年才俊。才俊友好地帮她捡起满地纸张,微笑递还给她:“小姐,你还好吗?”

  卢声瞪大眼睛:“你……你……”

  情急之下,她竟讲起了中文。

  青年挑眉:“我有什么不对吗?”

  他也顺势切换回中文质问她,尾音拖长,慵懒无辜的腔调。他端着一副疑惑的面孔,眼角眉梢却残留着一丝笑意。那认真而暧昧的眼神,令卢声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怎么好像被他调戏了。

  她低头接过材料,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连脖子都是红的:“不好意思,刚刚……认错了人。”

  青年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像是感到十分有趣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他转身要走,卢声脑子里一团乱,福至心灵,向前一步:“等……等一下!”

  青年转过身,这下脸上的疑惑是货真价实的了:“怎么了?”

  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卢声却不知从何说起。曾经的漂亮男孩,现在的俊美青年。他知道自己的照片被人珍重珍惜地放在皮夹每日携带吗?如果知道了,他会再想见那人一面吗?

  蒋桐对他念念不忘那么多年,他们又因何而分开呢?

  她第一次后悔当年严正拒绝裴璟,从酒吧落荒而逃。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到肖凤台的眼里,又是另一重意思了。

  “我叫keh,在国内做医药投资,这几天来大会上学习行业最新动态,顺便看看公司。”他娴熟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放在卢声怀抱的一摞材料顶端。

  “我住ritz——”他向下瞥一眼卢声的paper署名,笑得很暧昧:“卢教授有兴趣将成果商业化的话,我们可以找时间喝杯咖啡聊一聊。”

  到底聊什么,几时聊,在哪聊,就不一定了。

  卢声第二天飞机回学校,当晚与当地朋友聚餐后独自沿海边散步。她走着走着,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在口袋里攥住了白天收到的名片。

  她索性倚在栏杆边,掏出名片,在月光下仔仔细细地看。

  KehXiao,肖凤台,老派到不合时宜的名字。

  上学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暗恋对象的旧情人调情。

  鬼使神差,卢声摸出手机,给许久不联系的蒋桐发了一条信息。

  “学长,你做过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蒋桐传了消息回来:“怎么了?”

  卢声攥着手机,没有回复。机身发热,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没有后悔的事”蒋桐终于回复道:“做过错事,但没有后悔的事。现在回头看,所有当初做过的决定,都已经是尽全力下最好的选择。”

  这样啊。

  卢声微笑,她手一松,小白卡在风中飘飘荡荡,落入黑暗的海流。

  Asco:美国临床肿瘤学会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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