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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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高青托梦给女儿,她自己又去了哪儿呢?疑窦丛生的夫妻二人因高青的梦而茅塞顿开,豁然贯通了脑中不停涌现至今、一切的疑问,等到想明白了前情,转念之间,新的疑问又自萌芽一般重新生长出来。

  古月萍愧疚至极而极度悲痛,江枫比划着手,劝慰潸然泪下的妻子:“你也别太过于伤心难受了!难过是一定难过的,我也好生后悔非但没善待、敬重你爸,反而受坦姆催眠术之害,跟咱爸争风吃醋。现想来,着了道儿的原因,不仅仅是坦姆法力高强,而该全怪我这人小气,又太过于爱你所致!不过呢,难受归难受,咱总得过了这个坎儿,咱还有月月须咱坚强起来。一切都会过去的。再说,仔细想想吧,那也不单纯是你妈托梦。托梦之说,毕竟迷信,依我判断,那个梦是你潜意识里做的推理,幻化之后从而衍生出来一个这样的梦。它只不过是具有象征性的推断,反映在了你梦境之中而已;它跟你妈的安危,不搭界的。”

  江枫讲的话,也未见如何的抑扬顿挫,可就是对妻子古月萍管用!这些话儿,好像一股春风吹进了心房,怀念之情涌上来,古月萍油然心生自信母亲尚存于世之感,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这人慧剑也斩得快,杞人之忧的悲怆是拿得起、放得下。她刻下所纠结的,是对父亲的歉意和悔意;其实她此刻跟江枫一样,心头全已去除了对文斌的感情心结,五年困在感情迷失的苦闷之中,一旦释怀,本该聊有一份解脱之意。梦中听到真相万分残酷,可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之后,她也觉得已殊是不幸中之幸事。

  她收泪少歇,去擦了把脸,回来依偎着江枫,感喟:“末了,我的记忆和你的记忆都没恢复,看来我妈的预想并不对路。消灭了袋中人,我们的记忆也没回来。唉,这些记忆呐,我看是再也回不来了……”

  梦之风波既过,日子照样要过,随着时间之逝,江枫和月萍拼命地回想,愣是记不起岳父母的情况,连他们现居地址也一点儿没印象,两人心底自是惋惜。

  所幸两人都是明快人儿,把烦恼暂时搁一边儿,江枫久未回归,此前,蒙难之前,涉入社会的经验也很有限;惟凭他这些年在“袋子”异空间观看的无色记忆链画面中的内容,好不容易在脑中藏了点儿对这个社会所浅尝的信息,他就投入了这个社会的怀抱,仍十分地脱离现实。

  可他的画技委实高超,学生时代学的设计软件也未搁下,他独自出外六、七回,不上几日之间,已找到一份广告公司、设计员职位的工作。薪水在行业内还算不错,只不过活儿比较多,工作时间内要完成每天的工作,很是吃紧。幸好公司上班时间灵活,休息天可调整,因尔忙时须加班;闲时可据每一个员工的情况,自行选别的日子,充作双休日来调休。

  明天恰是他忙了整整一周之后,首个休息天儿,也适逢工作日,一如往常:古月萍去饭店张罗生意,月月上幼儿园,月萍顺路送她去。江枫则呆家中搞设计、画图纸。

  刚刚工作,生活节奏加快了许多倍,累得生物钟尚未适应,一旦放假,他昨晚就睡得沉,一宿无梦,现坐在桌前,竟然又觉头沉沉的困意朦胧,庶几眼皮打架。

  忽忽悠悠,他又觉得进入了一个故事之中,这份感觉跟在“袋子”世界十分相似。唯独此前“袋子”世界内所见,画面全是灰白无色的;坦姆和“袋子”消失之后,这些故事以入梦的形式,给他演的是彩色片儿。

  他观看起来,觉得比之长久以来所见,更加吸引人、大脑更轻松了。如此一来,江枫在这些梦中,就越陷越深,不容易醒来。

  读者都知道,在“袋子”世界中,一切的基调色全是灰白无色的,那是因为,包围空间的次元壁是透明去色的,次元壁犹如在画面前面罩了一层遮蔽颜色的屏幕。然而,受困者可以从画面中救人,手伸入画面时,画面就被掀开,次元壁暂时裂开,受困者便可看到画面中的五颜六色真实的景象。只不过呢,要看彩色片儿,比较麻烦:受困者须得尽力去掀开次元壁,但次元壁又非随心所欲就随时可掀开的,仍需候它坦姆高兴才办得到——觑你在灰白世界太久了,它又奇巧玩心上来了,才开恩容你换换色儿。

  到了现在,异空间不再出现,去色的次元壁自也不复存在,江枫的梦境之中,虽是袋中人记忆链中相似的故事,但已经全是彩色的了。

  头一个故事,还是有关那个刺客组织“黑衣会”,巧然就接在农佳丽的事儿告一段落,江枫那时解救出女儿月月的地方。江枫似已经习惯性地要进入与袋中人记忆链故事相关的故事之中,难以自拔。因此,梦中的故事画面越发变得逼真而有视觉冲击力。

  孙承志在跑马厅谋了一份喂马的差,黑衣会众向来以黎庶贱业隐藏自己的本等身份,张承德就常领杨沪生去看马驹儿耍子。春秋两季赛马盛会,上万人齐涌来观马赛,数十层看台上挤得满满窒窒,叠起的罗汉几乎要顶穿蔽雨篷。白俄看门人虽孔武有力,但是拦也拦不住;四周河滨上也搭棚安排了游客,连新世界商场三、四层上也涌满了乌压压的人遥遥观望,踮足引颈。虽挤挨得人人汗流浃背、累喘如牛,也是乐此不疲,顶是热闹非凡。

  十来个身穿五色彩衣的骑师骑着披挂号码挂布的骏马,在场内遛马闲兜圈子,容赌客观瞻押注,临赛前,骑师陆续勒马齐候于西北角黑柱下。俟铃声一响,骑师们各凭本事,策马飞驰。看台上成千赌客疯叫助威,替自己下注的马儿鼓劲,喊得嗓子哑掉,也少有人换得登领奖台领奖的机会,尽是些失望叹息、徒呼负负之辈。

  平素无赛会之时,赛场四周方圆数里,占地五百多亩,绿草如茵,白色木栏杆围出数圈跑道,平沙若砥,空旷清净,风景宜人,张承德领着小沪生去奏乐亭坐坐;到大餐室吃“洋荤”;往聚会堂弯一弯,打打五柱戏,一路的就是欢声笑语。每逢赏灯晚会,四至张挂的成串电灯将夜幕点缀得璀璨闪烁,沪生顶喜欢爬到承志或承德的背上,叽叽喳喳地数灯泡,其乐融融,令人流连忘返。张承德难得也买过马票,竟运气好得头一次就中了三彩,得了一百银元。他拿这一百元给沪生买吃买喝,乐得小家伙屁颠屁颠的,后首常常催承德叔叔买马票,好请他吃喝,可惜自此之后,张承德忙东忙西,就再没得机会哩。

  这日一大一小二人来马槽探班,见孙承志适忙着喂马。包谷、苜蓿、麸皮草倒入凹槽的时候,扬起一股泥草的清香,杨沪生甚是欢喜闻,乐得格格直笑,连蹦带跳奔到孙承志身边,拍手道:“孙叔叔,孙叔叔,你给马儿吃的是甚么呀?好香呀!”童音稚嫩清脆,甚是悦耳。

  孙承志倒完马料,就提了个水桶,拿柄马刷,给马背上刷洗起来,蔼声道:“那些是马儿常吃的,呵呵,小沪生欢喜喂马么?去抓些草料,喂喂看喽。”张承德亦是童心未泯,俯身从食桶里捧起一大蓬饲料,凑到马头前,马儿纷纷伸嘴来吃。沪生亦照式学样,喂了马儿,嘻嘻哈哈,乐了半天,孙承志在侧也是含笑点头。

  沪生小鼻子小眼跟天保一模一样,隐约之间孙承志忽地想起当年杨天保在三十六师也是这般喂马,边喂边笑。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他不禁鼻子一酸,几欲掉泪。

  且说中原扰扰,遭日寇荼毒,生灵涂炭,兵锋所之,庐舍为墟,中国人死亡枕籍,黑衣会众旧部耆宿拼死抵抗,死伤无数,存者无几,可歌可泣,痛何如哉!日军又在上海背靠黄浦江,自杨树浦转汇山码头,沿吴淞路、北四川路到江湾路,摆下一字长蛇阵。民二十六年七月,日寇突放舰炮,猛轰闸北,驻沪日本陆军则由天通庵、横浜路,越过宝山路,向八字桥冲撞中国驻军阵地。

  差幸中国守军早有防备,依托工事,顽强抵抗,阻遏寇锋。日寇启衅,早已皆在大将张自中料中,张自中指挥若定,将军分三枝,一攻杨树浦,一攻汇山码头,中路直插虹口公园日军司令部,分头并进,势将一字长蛇阵之头、尾、化一举摧垮。两军逐街逐巷血搏,飞机、大炮、炸弹寸寸土地翻犁,恶战一夜,中国守军如期将日军阵地拦腰一截为二。中日两造针锋相对,各遣增援,一争雄长。中国军兵同仇敌忾,长官临敌抢得先机,运筹帷幄,布置周密,日寇接连受挫于川沙口和罗店。

  黑衣会驻沪的弟兄一夜又一夜艰苦而不休止地前进、拚杀,一个跟着一个,像盲人那样流着汗,使劲从有时没过膝的泥浆里拔腿而行。阵地上处处烟火弥漫,不少会众军服被烧得一块块的破洞;大半会众已在第一次淞沪大战中,丧亡几尽,只有孙承志和张承德兄弟二人,大隐隐于市,避于法租界吴虬寓宅,俟机而动。沪上二度交兵,两人大义之下,毅然决然,惜别家室,乔装改扮成第十八路军士兵,甘冒流弹,连日连夜与日寇拼命。整日不是拚杀就是行军,很少几次停下来歇息一会儿,二人累得一言不发,严肃沉默。有时碰到机会才得以扯开军装狠狠搔搔自己的身体,直到搔到出血来方罢。从远地来的友军官兵泰半身上都有各种虱子,见人就跳,沾染上了它们,那痒起来比疲劳更不好受。

  过了一炷香功夫,黑暗中传来一声哨响,号令行军,他俩又若驮载的牲口那样,拼命前行。大家在一起,谁也不说话,肩并肩哼哼着永远前进,从不去想别的事情——要赶在天亮之前抢入目标阵地,天一亮就会变成飞机投弹的靶子了。他俩一起参军,均分拨在罗店阵地。前头的吼声,犹如群山那边的风暴,在不断增大,战士们渐次听得清楚,分辨出大炮声迟钝而沉重、机枪声单调而急速。黑暗中还传来其它声音,它们因那深渊中的火焰和硫磺而仍然在发烫。有时候还有一种闷住的呼吸声,像打鼾似的,那些老兵一听就知道,那是死亡的格格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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