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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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张承德认出是杨惠芳,忙连声致歉:“惠芳!你怎生在这儿?对不住,对不住,你也真是,怎的不声不响,从背后拍肩,万分凶险,你知不知道,以后可不许这般胡来!”杨惠芳颦眉含眄,满腹委屈,眼眶儿一红,泪水在眼中打转,眼看便要哭出来。承德向来不解男女之事,遇上天大的争斗,勇而挺身,一遇上小儿女的勾当,便手足无措,一筹莫展。他见惠芳要哭,不禁没了方寸,急道:“莫哭,莫哭,唉,可我也是无心之过啊……”

  读者们应仍记得,这少女正是相助谢晋元团四行抗日的女童子军,本与崔小红和林家碧一伙儿,却不知怎的突然在此与承德相遇。

  杨惠芳眼圈儿虽红,憋着一肚子话要说,却是牙一咬,忍住了并不哭泣,见张承德窘态,小嘴一歪,说道:“啊呀,行啦,快扶我起来,我没怪你!”承德闻言如聆大赦,伸手将她拉起,触手是温软嫩滑的小手,柔若无骨,心中一荡。杨惠芳眼光朝四下环扫,轻轻在承德耳畔道:“此处不便说话,找个僻静所在,我有话对你说。”承德顺着她的目光,见格林文纳公寓前、车水马龙的街肆上,东一个西一个蹲踞着像狮子又像狗的女人,厚施脂粉,衣裳底下露出红丝袜的尽头与吊袜带。掩映着这些罹患传染病、性病的妓女,这一处那一边,有不少人暗暗盯着二人,神色间似专心致志地在忙碌,时不时的眼角眉梢往他站脚处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意在盯梢。承德心道:“好么,给巡捕房的包打听盯上了,这些王八蛋有人饲养,只管听命洋人,岂能干出好事来?”

  他也不露出马脚,漫不在乎地挽着惠芳的手,钻入了人群之内,只拣荒僻无路之处奔去,蛇行鼠伏,不消转过几个街区,便已将盯梢的包打听甩掉了。承德见前面不远便是一处废弃的厂区,巨大的烟囱插天而起,乌沉沉的不再冒烟,环首四顾,左近无人,便伸手一指道:“惠芳,咱们到那烟囱底下说话,自不会有闲人滋扰。”语犹未歇,大门口铁丝网门后忽地转出两个黑衣人,默不作声,推门而出,一左一右,从两边夹击而至。

  承德脚下不停,一梳着分头的黑衣人上前伸手,便向承德胸口扭去。承德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带,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啪的一声,将分头推了出去,摔了个筋斗。后首那黑衣人剃的板寸头,头发又短又密,脸上一条刀疤,自左颧至右颊,生生的在鼻梁上一分。脸上肌肉因这大疤,扭曲缠结,整个脸盘也歪斜变形,虽在白天,看来也七分似鬼。杨惠芳冷不防乍见其模样丑恶凶鸷,不禁“啊”的惊叫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扑地摔倒。

  承德随手一拳捣出,砸向刀疤脸面门,对方伸臂挡来,哪料承德虚晃一拳,左足飞出,砰的一声,踢了他一个筋斗,右臂一沉,已伸手拉起了杨惠芳,问道:“摔疼了么?有没有受伤?”惠芳面孔胀得像猪肝般紫胀,颤声道:“手掌摔破了,流了血不碍事,这个……这个人……这人是人是鬼?”承德拉着她已绕了一个圈子,转身面对两名黑衣人,耳中一搜,再听不到四下有人声,悄然寂寂,心知只有这两个倒霉蛋撞到了自己。

  他当下精神一振,沉声问道:“你们是甚么人?为甚么无端端的横施偷袭?”他这两句问话语声沉郁不响,但将内力逼上,声音漫长,绵绵密密,却是气韵醇厚。传入二贼耳中,各人不约而同,身子一震,耳中登即嗡嗡作响,似有无数细针同时在耳内钻刺一般,忍不住张口结舌,脸现错愕之色;跟手身子颤抖,脸色变成痛苦难当,牙齿相击,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两贼才知绝非承德的对手,但即便全身觳觫难定,他俩也是闭口不言,脸上一副死犟到底的神色。谁知承德此时内力之强,已不弱于杨天保,内力鼓荡,两贼若开口说话,七窍相通,至多头晕片刻,也当无大碍,可他俩不知高低,闭口硬挺,耳鼓震破,立时耳聋不算,还痴痴呆呆,只翻白眼,先后倒地,不住扭曲滚动。

  承德不遑自己内力已达此境,向日震敌,亦至多不过震晕对手,不料刻下声音才发不久,两个黑衣人已色作痴呆,晃身忙伸手搭二人腕脉。搭上分头的手腕,只觉脉息紊乱,而刀疤则已数处经脉俱断,二人虽性命尚存,但已然成了白痴,再也问不出端详。承德双手一拍,转头对杨惠芳一笑,说道:“呵呵,不想下手重了,两个瘪三全都变白痴了。”杨惠芳适才虽受了不小惊吓,但既听承德所言,又见二贼痴呆傻笑,口涎滴滴答答流出来也不自知,不禁恻然生悯,长叹一声问:“要不要送他俩去医院?”

  张承德一拉她衣袖,朝大烟囱一指,说:“毋庸管他们了,咱们到那边,说正事要紧。”杨惠芳登时想起大事未办,便随承德推开铁网门,迳奔向大烟囱下的墙根。墙上一排长窗,往破破烂烂的玻璃里一看,内里桌椅东倒西歪,石灰煤屑残迹满布于百物和墙壁之上。惠芳见满地碎玻璃、烂木头,满眼苍凉,承德道:“这厂子早便停业了,看来也是久无人迹,说话方便,你说吧,找我有甚事?谢将军他们在沪西哪里安顿?我这便是要去拜谒,怎的街上到处都是密探包打听?”惠芳也不烦一一回答,便将别情倾诉。

  孙承志和张承德被赤练蛇王抓去后,租界上虽打败毒兽之扰,但已是乱得天翻地覆。谢晋元收拢散卒,只剩下两百多人还能走动,其他弟兄非死即伤重难起。谢团撤离四行,原想退到沪西归队,不料一进租界,即被缴械,拘禁于当时位于昌平路的胶州公园内“孤军营”。营地因陋就简,以芦席盖起临时营房,四周铁丝网扎得严严实实,大门口则由租界工部局的万国商团派白俄武装日夜巡行看守,步步设防,像防贼一般,层层戒备,几与“俘虏营”无异。

  张承德诧愕问:“工部局怎生出尔反尔,不是他们邀请谢团撤去租界的么,怎的转脸就变卦啦?”惠芳期期艾艾答道:“大伙儿起初也莫名其妙,又是气恼又是怨怼,及后大嘴叔打听下来,原来当初日军久攻四行仓库不下,恼羞成怒,威胁租界当局如不采取行动逼走中国军队,将不顾租界安危,采取极端手段对付中国守军。上海租界当局的洋人没一个不怕死,没一个愿意得罪日本人,便立即要求中国政府下令孤军撤退。乘谢团退入租界,立时缴械软禁至孤军营内。”

  张承德闻言颔首道:“嗯,这倒是洋人一贯儿的做法,无怪当初咱们打得正在兴头,日军死伤两三百,我四行守军才阵亡四、五人,胜负之势悬殊,而上峰非但不乘胜增兵,还急电退师,撤退之令来得恁地突兀,大违常情,原是洋鬼子和东洋鬼子沆瀣一气,早私下出卖了中国守军,狼狈为奸。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输得好生不甘心呐!”言下满含凄怆,承德摇头太息,虎目含泪。

  杨惠芳续道:“谢团将士虽不能自行出入,但毕竟也已平安无险,我此来找寻你们,却是为别事。”承德愕然问:“出了甚岔子?是谁受伤或……或者……”他头一个念头就是猜小红和家碧在交战中受伤不治,心下暗恸,愁眉苦脸,凝目盯着惠芳,一时却不敢说将出来。惠芳见他的神色,已猜到他的心思,摇头道:“咱三人和我妹妹都好好的没受伤,谢团撤退之时也都随大伙儿逃入了租界,但才安顿下来,小红姐姐却遭洋人掳去了。”说到这里,惠芳眼圈儿一红,哇的哭了出来。

  承德大惊失色,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情急冒汗地追问:“究竟是谁,为的甚么?”顿了顿忙改口道:“你知道那洋人在哪儿么?咱们快去,这便走!”惠芳闻言心头一暖,泪眼模糊地使劲点头,呜呜咽咽地道:“我知道的,跟我走吧!”跨出两步,忍不住又问:“要不要把孙大哥也找来,多一分力量毕竟叫人放心些。”张承德皱眉问:“他们人很多么?”

  惠芳颤声道:“掳走姐姐的是工部局的董事,好像是个法国佬,他手底下打手全是洋巡捕,连谢团长也不敢硬来相救。”承德霎时犹似五雷轰顶,呆呆站着,眼中瞧出来一片白茫茫的,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似半点不知她说些甚么,过了一忽儿,又让惠芳重述了一遍。

  他恨恨地暗道:“不知是法伯迩这王八蛋,还是马莱这老秃驴。”心想崔小红温柔婉娈,善解人意,落到洋人手里,也不知要受怎生的淫毒之苦,心下心焦如沸,逞口道:“情势紧迫,也来不及再去叫承志了,咱们早一刻到,小红便多一分脱险的把握,快走吧!”

  崔小红遭擒那日,杨惠芳悄悄尾随在后,摸清了她囵身之所在,当下道:“他们抓姐姐去了亚尔培路一百三十四号,门口的招牌好像写的是‘俄罗斯总会’。”承德点头道:“哦,我晓得了,那是白俄流氓的巢穴,那里我熟稔,咱们走吧!”他手挽惠芳,展开轻功提纵术,倏乎窜入茫茫街肆。惠芳脚下一空,承德一手已托着她的腰,腾空而起,耳畔风声呼呼,身周景物瞬即如倒般往两侧身后掠过,越倒越快,吓得杨惠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慌忙闭眼,不敢再看,但觉身如御风,飘飘荡荡。

  午牌时分,两人已抵俄罗斯总会门口,张承德艺高胆大,二话不说,径自挽着惠芳的手朝门内闯去。看门的白俄巡警倒有两个,虽不是双生子,却一式样都是翻领里面竖起了木渣渣的苍白脸,短裤与长统袜之间露出木渣渣的白膝盖。他俩见一男一女要往门内闯,叽里哇啦,喝骂着撵他们。

  双扇门洞开,门内忽地窜出一个棕毛瘦长的洋人,双臂一展,亦拦在门口,挤着淡灰色的一对儿眼珠,骨溜溜上下打量张、杨二人。这洋人身高几乎有一丈五尺许,骨节粗大,但又极瘦,有如一根竹篙儿,顶在门口,目露凶光,他系总会的门房,见一男一女两个矮小的中国人,不声不响,横冲直撞而来,连门口的巡警也拦不住,端的无礼之极,当即大声吼了几句。其声如半空里落下的霹雳,震得两人耳鼓嗡嗡作响,震耳欲聋,不由得驻足停下,可听竹篙儿说得叽里咕噜,全是俄国话,自是一句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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